第8章 碎渣暖意

约莫十岁那年的某个夏日。

绘画兴趣班下课铃一响，肖战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教室，小腿跑得飞快，只为赶在肖然之前，坐上肖家的私家车。

原因无他，课间两人刚闹了别扭，肖然撂下狠话，说放学后，不许肖战乘坐他家的私家车送他回家。

肖战憋着一股劲，一路狂奔到往日肖家停放私家车的车位处，却发现眼前停靠的并非是那辆熟悉的车，而是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

就在他狐疑地打量时，车门猛地被拉开，一只粗糙、带着烟臭味的大手猛地捂住他的口鼻，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车里拖拽。肖战惊恐地瞪大眼睛，呜咽声被死死捂住，手脚并用徒劳地挣扎。

“救……”余光里，肖战瞥见不远处同样刚下课的王一博。

看到这一幕的王一博，脸色一变，下意识要往旁边的保安亭求助。

“妈的！还有个小的！”车上的绑匪眼神凶狠，低骂一句。

绑匪心思狠戾，考虑到这一带补课的小孩大多非富即贵，又怕走漏风声引来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几步上前，将王一博也一并掳上车。

车辆颠簸着开到一处偏僻的废弃仓库。两个小孩被粗鲁地推下车，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嘴巴也被宽大的黄色胶带死死封住。

废旧的仓库里，空气里弥漫着股厚重的铁锈味，灰尘随处可见，两小孩被重重地扔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一绑匪拿着电话，似乎在跟谁确认着什么，语气焦躁。没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络腮胡男人走过来，眼神在肖战和王一博身上扫了扫，而后一把薅住肖战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操！抓错了！这他妈根本不是肖家那个金疙瘩！”络腮胡对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肖战脸上。

电话似乎还没挂断，旁边一个绑匪已经等不及，恶狠狠一脚踹在肖战肚子上。

“唔！”肖战痛得蜷缩成一团，又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在一边。

而另一边，绑匪在王一博书包里翻出学生证，继而判断出王一博的身份，王家在本地势力不小，这个意外抓获的“筹码”显然比肖战更有价值。

他们没再对王一博动粗，反而撕下他嘴上的胶带，逼着王一博说出家里人的联系电话。

王一博小脸紧绷，童音稚嫩，异常冷静地报出一串号码，片刻后勒索电话打过去，小王一博也配合着绑匪适时出声。

电话挂断后，不知是绑匪忘了，还是他们大概觉得王一博只是个小孩，没什么威胁，便没再用胶带封住王一博的嘴。

外界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衬得旧仓库的空气格外的闷，绑匪们相继离开仓库去外面抽烟。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锁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废旧的仓库里只剩下被捆绑着的两个小孩。

“肖战？” 王一博低低叫了声他名字。

肖战嘴巴被胶带封着，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呜咽的应声。

两小孩虽不熟络但也绝不陌生。

肖家和王家有生意往来，肖怡、肖然和王一博一早就玩在一起，肖战则是某次去二叔家时，第一次见到前来串门的王一博，一个不太爱说话，但长得很好看的小孩。

王一博侧躺着挪动身体，靠近蜷缩在一旁，因为疼痛而微微瑟缩的肖战：“是难受吗？”

肖战点点头，王一博又凑近几分，在肖战耳边低声道：“你先坐起来。”

肖战瞬间会意王一博要做什么，他挪动着身子费力的做起来，还配合着将被反剪捆绑的手抬高。

王一博凑近，用嘴叼住捆绑住肖战手腕的粗麻绳，企图用牙齿帮忙将绳子解开，但捆缚的绳子绑得太紧，是个死结，他费了半天劲，牙齿都硌得生疼，绳结却纹丝不动。

反倒是绑在他自己手上的绳子打的结似乎没那么紧。

王一博喘了口气，随即改变主意，直接放弃去咬肖战手上的绳子，而是坐起身，将脸凑近肖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肖战脸上，肖战眼睫轻颤，下意识的往后躲。

“别动。”

说着王一博的唇贴上肖战的面颊。

肖战：“……”能清晰地感受到王一博的睫毛偶尔扫过他的皮肤。

王一博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去刮噌、撕咬封住肖战唇的胶带边缘。胶带粘得很牢，混着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王一博动作略显笨拙，牙齿偶尔会不小心咬到肖战粉扑扑的面颊，带起一股细密的刺痛，肖战没有躲，被王一博触碰到的肌肤莫名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湿热的痒。

好半晌，胶带终于被撕开一道小口子，王一博叼稳边沿，用力往一边扯，封住肖战嘴巴的胶带顺利的被完整地撕下来。

嘴唇重获自由，肖战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唇角被胶带粘扯得有些疼，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下巴，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我来帮你！”

肖战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和狼狈，艰难地侧过身，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学着王一博刚才的样子，凑过去用牙齿咬绑在王一博反剪于身后的手臂上的麻绳，嘴里很快弥漫开一股麻绳纤维和灰尘的味道。

两个小孩就这样以一种别扭而狼狈的姿势，在昏暗的仓库里，互相配合着。

肖战费力地用牙齿啃咬、撕扯着王一博手上的绳结，粗糙的麻绳磨得他牙龈生疼，王一博则尽量配合着调整手臂的角度。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并没太久，捆绑王一博的绳结被肖战咬得松动，他心下一喜，牙齿配合着头部的扭动，更加卖力地用牙齿拉扯。

“开了！”肖战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吐掉嘴里的麻绳碎屑。

王一博迅速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腕，而后立刻转身，用刚恢复自由的手，三两下解开捆缚肖战手腕上的绳索。

他们又快速各自解开被捆束的脚，重获自由，两个小孩顾不上活动酸痛的手脚，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目光也同时锁定在墙壁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通风口不大，布满灰尘，栅栏也有些锈蚀。

他们默契的挪动废弃的油漆桶，叠放在一起，王一博扶稳铁桶，肖战则是先爬上去，用力拽了拽通风口的铁栅栏，还好，不算太牢固。他用尽力气，将锈蚀的栅栏掰开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

“我拉你。”肖战伸手拉王一博，重叠的油漆桶摇摇晃晃，两人先后爬进漆黑的通风管时，重叠的油漆桶便“哐当”坠地。

王一博：“快走。”

内里又窄又闷，全是灰尘，两人匍匐着顺着管道爬，很快他们钻出通风口，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雨幕浓重得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快跑！”王一博低喝一声，拉起肖战的手，想也没想的冲进暴雨中。

雨水瞬间浇湿两人衣服，脚下是湿滑的泥泞，两个瘦小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

身后废弃仓库的方向隐约传来绑匪的叫骂，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知道要远离那个废旧的仓库，远离那些绑匪。

雨声、风声、以及不时的闷雷声与剧烈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不知跑了多久，肖战本就因为被踹了一脚，而身体隐隐作痛，加上又饿又累，体力逐渐透支，倏地脚下一滑，他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一个因暴雨而水位暴涨、水流湍急的河沟栽去！

“肖战！”王一博反应极快，猛地用力回拽，巨大的冲力差点将王一博也带倒。

河水浑浊，卷着枯枝败叶汹涌而下，王一博脚下深陷泥泞，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半个身子都悬在河沟里的肖战扯回来。

两人都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们却不敢多做停留，绑匪随时可能追上来。

两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的小孩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狂风暴雨中继续奔跑。

“这边！”王一博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山坡下一个被茂密杂草几乎完全遮掩住的凹陷处。

那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土洞，不算大，但足以容纳他们两。

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拨开湿漉漉的杂草，钻进那个矮丘下的土洞。

洞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但总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肖战心细，钻进洞后还不忘拨弄杂草掩住洞口。

雨点敲打在洞外的杂草和泥土上，声音沉闷。

后知后觉升起来的凉意，肖战浑身都在发抖，之前被绑匪踹过的胸口也隐隐作痛，他靠着冰冷的土壁坐下，蜷缩起身体，饥饿感也排山倒海般袭来，肚子时不时的便会发出“哀怨的悲鸣”声。

王一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污，看向肖战苍白的小脸，后伸手在自己湿透的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肖战。

是一个被压得不成样子，几乎成了碎渣的小面包，包装袋也湿漉漉的，沾满了泥点。

王一博：“吃吧！”

肖战看着那堆碎面包渣，喉咙哽了一下，还没说话，王一博便不由分说地将小面包碎塞进肖战手里，然后拍了拍自己另一个裤兜：“我兜里还有糖，我吃糖就行。”

糖？

肖战犹豫了一下，他实在太饿了，那种濒临虚脱的感觉让他无法拒绝。他信以为真，接过那捧碎掉的小面包，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一点不剩地吃掉。

面包屑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力气。

等他吃完，看向王一博，见他只是靠着洞壁，并没有拿出“糖”来吃，便狐疑道：“你怎么不吃糖？”

王一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肖战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迟疑了一下，又倏地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王一博刚才拍过的那个裤兜。

王一博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阻止，但最终没有动。

肖战的手指在湿冷的布料下摸索着，没有摸到想象中硬硬的糖果包装，而是触碰到几个冰凉、光滑的圆形小东西。

他将那几样东西掏了出来，摊在手心。

不是糖。

是几颗沾着泥土和湿气的，普普通通的玻璃弹珠。

洞外的雨声仿佛瞬时被隔绝，肖战怔怔地看着手心里那几颗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玻璃弹珠，又抬头看向王一博。

王一博避开他的视线，目光投向洞外的雨幕，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肖战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攫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

他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湿的男孩，戳破他故作轻松的谎言，窥视他藏起来的、那份属于他的饥饿。

肖战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席卷，他说不出自己当时是什么滋味。

只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个人，可以这样笨拙的，毫无保留的，无关身份、无关利己之欲，只是纯粹的，在绝境里，将仅有的、能带来一丝慰藉的东西，完整地给了他。

　　……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