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药香

自那日后，肖战夜夜难眠，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数把利剑，直指人心。

他翻来覆去地想，皇叔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他不喜欢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太冷了，冷得让人想起娘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在冷宫中凋零的岁月，比起皇位，他更想回到故土。

月国虽然灭了，可他却依旧向往娘亲口中的月国，他想去看一看娘亲生活的地方，瞧一瞧娘亲口中的家。

娘亲说大旗不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囚笼，他们的家在月国，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肖战望着帐顶绣着的祥云纹，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不想争，不愿争，可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人信他？

就连皇叔也不信他……

想起皇叔那张脸，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副好皮囊，面如玉冠，寡性淡情。

他翻了个身不想让自己再去想，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翌日晨起，天地间宛若玉雕冰砌，檐角冰凌折射着日光，在廊下投下细碎的光斑。

黑褐药汁映出肖战皱成一团的脸，他盯着碗底沉淀的药渣，蒸腾的热气裹着刺鼻苦味直冲鼻腔，熏得他睫毛直颤。

“嫌苦了？”檐角漏下的天光斜斜切进窗，将王一博玄色衣摆裁成明暗两段，他倚着椅子，腰间玉坠在他手中随意摆弄。

肖战下意识摇头，后槽牙却因方才偷抿的那口药汤隐隐发酸，“没有，有些烫。”

“凉了更苦。”王一博说道。

肖战不信，这中药烫苦烫苦的，若是凉了怎么可能苦，就像以前在冷宫里住的时候，他生病时喝的中药都不苦。

他却不知他深处冷宫，平时生病的药剂都是省着用，自然不会苦。

好不容易等凉了，猝不及防被翻涌的苦意呛出泪花，浓稠的苦涩顺着喉管蔓延，竟比滚烫时还要烈上三分。

肖战皱了皱眉头，怎么跟他想的不同。

耳畔传来轻笑，抬眼正撞进对方噙着笑意的眸子，那双丹凤眼，清冷而幽深，勾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又隐隐透着拒人千里的凉薄。

“怎么，苦了？”

“没有…”肖战垂眸避开那道视线，喉间滚动着浓黑的药汁，苦涩从舌尖一路灼到胃底。

他强撑着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却在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时骤然呛住，咳得眼尾洇红，脖颈青筋在薄皮下突突跳动。

王一博拈起青色瓷蝶里的杏脯，浸着檀香的袖摆递过去，“含住。”

肖战下意识启唇，齿尖蹭过对方微凉的指尖，蜜渍果香混着檀香在口中化开，却压不住舌根残留的苦意。

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王一博收回的右手，虎口处那道浅浅的疤痕映入眼帘疤痕已经很淡了，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狰狞。

“想问什么就问吧。”王一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语气平静。

“这道伤...”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蜷起指尖，“皇叔你疼吗？”

王一博微微一怔，他起身回到案桌前，如同雪后青山，清冷而高贵。

“你这里的伤疤，当时应该很疼吧。”肖战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小崽子问这么多做什么，早些回去歇息吧。”王一博翻着折子避而不答。

肖战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甘，问了又不答，还让他问，“皇叔今日还在书房睡吗？”

他换了个话题。

王一博瞧着他，见他最近脸圆润了不少，显得柔软可欺，不由得笑了笑，“想让本王回去？”

他故意逗他。

肖战耳尖倏地烧起来，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王一博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为难他，“等你病彻底好了，你就回自己寝殿睡。”

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肖战试图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窥见情绪，却只望见寒潭深处结着的千年冰棱，“侄儿脉象已稳，皇叔何苦宿在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青瓷碗沿，“寝殿的地龙明明更...”

“管好你自己就行。”朱笔在奏折上划出血色批注，他冷淡的不讲一丝情意。

肖战胸口蓦地刺痛，他倏地起身，玉带钩撞得案几上的药盏轻晃，荡出几点苦涩，“我能照顾好自己。”

音色清越如碎玉，偏生尾音打着颤。

那清凌凌的眼睛悄然洇上雾气，却倔强地挺着胸脯，“不用皇叔讲，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哦？”王一博执笔的手微滞，抬眸瞧着少年腰背绷直的弧度，“把自己照顾的烧的晕过去？”

肖战喉结滚动，唇色泛白，却仍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好半天才开口，“那日...那日是意外。”

“那正好，本王也无暇关心你，”王一博抬眸，目光掠过少年单薄的肩线，“你这段时间可要照顾好自己，莫要，”

肖战听不下去了，也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广袖带起案几上一阵药香，他走得急，连大氅都忘了披，任由寒风灌进衣领，冻得指尖发麻。

檐角冰凌折射着日光，在廊下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望着满园琼枝玉树，眼眶被光刺得生疼，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及一片湿润，不知是被雪光晃出的泪，还是别的什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点也不会觉得难过…

王一博没想到这小崽子脾气还挺大，竟然连他的话都敢不听完就走，“这脾气…”

他着实哑然，却觉得有趣，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水润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搓。

沉思片刻，吩咐道：“去让太医给小殿下换药，本王记得有一种是用蜜制的，专为达官贵族家中怕苦的女子和孩童准备那种药丸。”

“可太医说那种药见效慢。”身旁的人提醒道。

檐下铜铃忽被风吹响，惊碎了满室药香。

“见效慢也无妨，”王一博放下手中朱笔，挺拔的脊背缓缓靠向椅背，单手撑着额角，声音低沉，语调悠缓：“本就是养身体的事，慢慢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