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那夜之后，魏无羡越发繁忙起来。

攻皇城那日，临上战场之前，大军整装待发，魏无羡穿着铠甲突然翻身下马，在众人面前突然给了蓝湛一个用力的拥抱。坚硬的甲胄让蓝湛感觉很不舒服，但蓝湛并没有推开魏无羡，任由魏无羡似是撒娇似是诀别地在他身上赖了一会儿。

蓝湛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放心去。」

然而蓝湛又怎会让魏无羡独自上战场，若是他猜得没错，魏无羡“求不得”这一劫大概说的便是皇位了。如果天命让魏无羡夺不了皇位，那么至少他可以让魏无羡在失败之后继续坚强的活下去。然后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就他和魏无羡两人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最后魏无羡三世劫历完，许他的三生也已结束，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魏无羡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他继续做冥界老不死的灵物。

着实是个完美的安排。

待魏无羡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蓝湛捻了一个诀，隐了身形，尾随军队而去。

最后的战斗打得没有什么悬念，皇帝大势已去，现下守城的兵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攻城进行得十分顺利，午时刚过，魏无羡便带着军队攻入了城中，直取宫城而去。

蓝湛却觉得事情顺利得蹊跷。

像是印证了蓝湛的想法，在魏无羡到达宫城之外时一个白色的人影独自立在宫城墙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魏无羡与他的军队。

金光瑶。

想来他现在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还有精力这么蹦跶，着实不易。

金光瑶一甩衣袖，宫墙之上蓦地出现了许多弓箭手，引弓直指魏无羡。

士兵们一片哗然。当然得哗然，金光瑶是叛军的领导者，而魏无羡是带领军队攻过无数城池的将军，在即将攻入宫城之时这两人闹上了矛盾，又是怎么回事？

金光瑶自身后拿出一颗男子的头颅高声道：「暴君已斩！众将士，我们的天下夺下来了！」

一阵静默之后，数十万将士爆发出阵阵欢欣的高呼。

蓝湛的目光落在那个马背之上的背影，金光瑶先魏无羡一步斩了皇帝，便是让众人在心里先入为主的将金光瑶奉为新朝代的帝王。蓝湛现在也终于想通，为何魏无羡还在前线作战之时他却来到京城，想来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吧。

金光瑶等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又道：「江山多娇，想要这皇位之人多如牛毛，但是我从没料到，你竟然也会为了皇位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金光瑶的内力浑厚，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这声呵斥让众人们静了下来。

「吾徒魏无羡，你八岁时我收你为徒，至今二十载，毕生所学皆传授与你，然而你却为了这皇位多次派人暗杀于我。实令为师心寒心冷。今日暴君已除，当以清天下不忠不义无德无孝之徒！」

看着所有人惊诧的表情，蓝湛唯有叹息。虽然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但是那一人一马的背影却令蓝湛感觉无比孤寂。

魏无羡不会说话，即便有冤屈也无法为自己洗刷。

此时，不知是那宫墙之上的哪个士兵，手中的箭突然射出，直向魏无羡而去。蓝湛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却见魏无羡不避不躲挽弓引箭，在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魏无羡的箭已径直劈开了对方的箭，只闻城墙之上一声惨叫，一个弓箭手已跌下城来。

众人骇然。

连蓝湛也小小惊讶了一番，没想到魏无羡的箭法竟然如此精准。

「不要！」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从军队后方传来，一个女子踉踉跄跄奔至魏无羡身边：「不要！阿羡不要！他好歹是养育你的师父！阿羡……」

江厌离的突然出现惊了魏无羡的战马，这马脾气不小，前蹄立起，眼瞅着便要将江厌离踏于蹄下。魏无羡拉住缰绳，但是这马却像发了狂，怎么也拉不住。

而蓝湛看得清清楚楚，有人给魏无羡的马使了暗器，他们想让众人看见魏无羡踩死了江厌离，将魏无羡无德的恶名坐实。

蓝湛心中怒火直烧，他的魏婴求不得皇位便罢了，可却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的！

一挥衣袖，阴气飞散而去直直打在江厌离的身上，将她拍开几丈远。

蓝湛现了身，落在魏无羡的马前，掌心凝气，将马身上的暗器吸出，反手便仍了回去。那军士闷哼一声被打晕过去。

蓝湛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一阵惊惶，大叫着妖怪，连连退出去好远。将蓝湛与魏无羡围成一个圈。

魏无羡翻身下马，紧紧拽住蓝湛的手，眉眼间皆是震怒，急急在蓝湛手心写下“回去”两字。

「你身边就是我该呆的地方，你让我回哪里去？」

蓝湛反问，魏无羡一时无言。

蓝湛看不懂魏无羡眼里的流转的神色，突然想到，他想与魏无羡厮守一生，但是魏无羡想不想呢？魏无羡会不会在以后的生活当中仍然惦念着皇位，怪他……蓝湛心里拿不准，转身问道：「魏婴，如果我可以帮你夺皇位，但是从此以后再没蓝湛。用蓝湛换个皇位，你换不换？」

魏无羡盯着蓝湛，眼里的神色变得愈发奇怪。

正在此时金光瑶突然道：「蓝公子，你养育魏无羡长大，如兄，如父，而他却对你生了龌龊的心思，现在你还想救他？」

四周皆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魏无羡握住蓝湛的手一紧，怒极反而冷静下来，望着金光瑶，眼中的杀气骇得蓝湛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蓝湛安抚似的拍了拍魏无羡的手，笑了，也知道为何金光瑶要帮着魏无羡救他了。金光瑶想让他成为制衡魏无羡的一颗棋子。想让魏无羡身败名裂个彻底！

「金光瑶，最近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我没由着魏婴的心善救了你，我们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金光瑶脸色微微一变。魏无羡垂眸。

蓝湛道，「可是时间不能倒退了，我和魏婴终是救了你，也终是走到这一天。我素来不喜欢你，想来是对未来有几分预感吧。你说魏婴恩将仇报，但是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之徒！你带魏婴走后教他武功，却让他帮你上战场，你担着一个首领的名义，让这个孩子为你卖命，当他帮你攻下了城池，你却只道他想要你的皇位而将他诛杀。」

「金光瑶，你是欺我的魏婴不会说话，正好任你对事实瞎编乱造？」

「哼！你休得含血喷人！」金光瑶衣袖一挥，箭矢飞射而来，魏无羡伸手将蓝湛护在身后。

蓝湛一声冷哼：「我喷人总是比你喷粪的来得好。」掌心阴气在虚空中一推，飞射而来的箭皆被吹飞。

蓝湛还想骂人，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急速袭了过来，蓝湛心中不以为然，随手一拍，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猛的炸裂开来。

眼前一花，蓝湛心道糟糕，下意识地握住了魏无羡的手想将他护在怀中，慌乱之际一时竟没拉得动魏无羡。接着眼前一黑，蓝湛只觉有个身体沉沉的压在了他的身上。

爆裂声不觉与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蓝湛的脸颊流下，蓝湛舔了舔嘴角尝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意识到这是什么，蓝湛不由浑身发寒微微颤抖起来。

「魏婴。」

没人应他。这一世魏无羡从来就没有应过他。

等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压着蓝湛的身体依旧没有动静。蓝湛抖着手，从那身体之下爬出，等看清眼前这一幕时，脑海中瞬间变得空白。

「魏婴」

护住魏无羡身体的铠甲已经裂开，背上被扎入了数不清的针，蓝湛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去触碰他。

魏无羡的脸颊贴在地上，沾染的泥土，阖上的眼不再睁开，更不会温柔地看他。魏无羡的手还拽着蓝湛的衣袖，就像小时候跟在蓝湛的身后，就怕蓝湛走快了一点将他丢下。

蓝湛目光定定地落在蓝湛的衣袖之上，血迹晕染的两个字——

「不换。」

蓝湛傻傻一笑，突然觉得之前问的那话是多么愚蠢。

魏无羡死了。

尽管知道魏无羡只是历完了劫数，他只是去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是蓝湛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澎湃而出，将他淹没。

魏无羡的劫数历完了，他与魏无羡唯一的交集也就没了。

再不可能厮守，也没有下一生。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