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日，清晨，一道圣旨急急的将魏无羡召入宫中，魏无羡离去之前再三嘱咐蓝湛，若是大国师来了，一切定要拖到他回来的时候。蓝湛满口答应。

魏无羡走后不久，一个穿得颇为仙风道骨的道士来了屋中。这国师，模样看起来很是年轻。

「你胆子倒大，杀了空尘大师之后竟还敢进京。」

大国师见蓝湛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蓝湛呆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这个空尘大师便是那个追了我整整九年的老和尚：「不对，他是老死的，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我不是妖怪，更杀不了人。」

国师一声冷笑：「阴气逼人，若不是妖，你可说说你是何物？」

蓝湛想若说自己是冥界忘川河边石头化的灵，他只怕又得说自己是鬼怪。蓝湛琢磨了一会儿道：「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妖怪？」

「是与不是，我的三昧真火验过便知。」

蓝湛想了想，点头同意：「可以，但是你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将我架在台子上烧。让民众都看见，最后若是烧出来，证明我不是妖怪，你必须用你大国师的身份向天下宣告，你杀错了人。」

国师被蓝湛这番话震得呆住，愣了半晌才道：「休要耍阴谋诡计！」

「哎，你一个修道之人，心思怎的如此不纯。罢了罢了，我也正赶时间呢，就现在吧，你速速将我拖去烧了。」

蓝湛快步走出门外，反倒是他怔在屋中，蓝湛奇怪地皱了皱眉，又回去将他的胳膊一拉：「怎的跟个娘们似的，上次你陪着那老和尚杀我的时候下手可没这么犹豫。」

待走到菜市口，已有军士将架子搭好，蓝湛瞧着有几个士兵很是面熟，想来这些也是将军府的人。他们见到蓝湛毫发不伤地拖着国师来到这里，一时间都傻了。蓝湛翻身一跃跳到台子上，身形飘逸轻灵看得围观群众共一阵赞叹。

蓝湛用绳子将自己草草绑了绑，冲下方的国师招手唤道：「哎，好了好了！」

大国师此时却没有动手，他紧蹙着眉头望着蓝湛。蓝湛也跟他干望着。

突然，旁边冲出一个妇人，是那日陪着王灵娇上门来挑衅的女人。

她看见蓝湛大吼大叫起来：「就是他！他是妖怪！他魅惑了尚书郎的神志，又对我家小姐施以毒手，以至于我家小姐至今不醒。国师，大国师，你一定得帮我们将此妖除了，以绝后患啊！」她拉住国师的袖袍一阵哭号，这哭得当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若她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自己，蓝湛怕是也会与她一起同仇敌忾一番。

国师眸色冷了冷，挥袖拂开她，冷声问蓝湛：「可有何辩解？」

蓝湛叹气：「我真不是妖怪。」

一个鸡蛋砸在蓝湛的衣裤之上，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孩自人群中钻了出来，举手又砸了蓝湛一个：「你欺负阿姐！你是坏人！你又抢了我阿姐喜欢的人！羡哥哥明明是喜欢我阿姐的，都是你！」

看着衣裤上的两个鸡蛋让蓝湛眉头为数不可见的挑了两挑，而更撩拨蓝湛心弦的，则是他那两句话。蓝湛一声冷笑，指尖一动，那小子便被蓝湛隔空举了起来：「小子，你姐喜欢他，可是他喜欢的是我。」

他在空中左右挣扎着。那中年妇人哭号声越发大了一直叫着：「妖孽休要伤害我家小少爷！」周围的群众也是一阵吵吵。

「休得伤人！」国师一声冷喝，蓝湛只觉身上捆绑的绳索一紧，指尖无力，那小子自空中落下，被那妇人接住。

紧接着浑身一灼，一把火自蓝湛的脚底燃起。

三昧真火。

这凡人还真的修得了三昧真火，着实不易啊。

其实蓝湛是怕火的，冥界的灵物没有几个不怕火。只是若要验出妖怪与灵物的区别，用火炼一炼确实是个好办法。因为妖怪被火烧过，会留下内丹，而灵物或是人类被火烧了之后则什么都不会留下。

蓝湛并不怕死，因为从每种角度来说，自己从来都没活过。黄泉路，忘川河，是自己的故乡。自己本就生在已殇之地。

火灼烧得蓝湛浑身剧痛，恍惚之中，蓝湛又见到了自己的老熟人。他们正在半空中看着蓝湛被火焰包裹灼烧。蓝湛想与他们打招呼，却痛得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蓝湛身上的灼痛渐渐轻了，黑白无常手一转，蓝湛便到了他们身边。身子是久违的轻盈。

「哈哈！」黑无常大笑着拍了拍蓝湛的肩，「见过这么多死法，蓝湛，你这浴火的模样看得我哥俩都被震撼了几番啊。」

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欣慰，让蓝湛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唯有拱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转头往下一望。周围的群众和那个妇人都欣喜不已，欢呼着大国师的名字。而那国师却独自走上高台之上，双眼在一堆灰烬中寻了一番，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走吧，回头和哥俩说说，你这一生过得如何。」

「等等，你们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我还有点事未完。」

他俩对视一眼，白无常道：「战神？」

蓝湛点头。

「速回。」

皇家龙气依旧浩然，好在蓝湛现在已成了灵体，进去要容易多了。

蓝湛看见魏无羡时，他正站在皇帝的书案对面。

魏无羡躬身道：「愿皇上能保我夫人平安。」

皇帝品了口茶道：「他终归只是男子。」

「皇上，蓝湛乃是臣命魂所系。」

蓝湛心中一荡，温暖满满的溢出。蓝湛落在魏无羡的身边，从他身后圈住了他：「魏婴，有幸遇见你。」

魏无羡身子微微一僵，他猛的向后转过头。眼睛穿过蓝湛的身子，不知落在了何处。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魏无羡突然拔腿往屋外走去。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高喝。皇帝伸手拦住了太监。魏无羡走出大殿，在宫廷的道路上疾奔起来。

蓝湛一路跟着魏无羡。

魏无羡先回了家，看见屋中空荡无人，脸色顿时如纸惨白。独自静立了一会儿，又奔了出去，他在路上问了不少人，终是踉跄着脚步跑到了菜市口。

彼时大国师正站在高台之上，手握一把白灰，凝肃道：「我以大国师之名，为此公子蓝湛澄清，他并非妖怪。」

此时，耳边所有的嘈杂似乎都已隐去，蓝湛只见魏无羡眸中一空，往后退了两步。

蓝湛想上前扶住魏无羡，而手却穿过他的身体。

蓝湛一声叹息。

「蓝湛……」他轻呼蓝湛的姓名，带着无法诉说的悲怆。

蓝湛答：「嗯。」却恍然想起，魏无羡现在已听不到蓝湛的声音，看不见蓝湛的身影。

「蓝湛。」

「我在。」

而在魏无羡眼中，蓝湛已不在。

魏无羡的此生，蓝湛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