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调香师

书名:博君一肖:格拉斯玫瑰
作者:烧椒盖饭

陈翔每个月给王一博开三千块钱工资,还给他住阁楼,王一博已经乐得抽风了,原因是他知道自己啥都不会,现阶段能有个稳定温饱就不错了。Waves看店并不累,就是耗人,得一刻不落地盯着。以前没有王一博的时候,陈翔都是自己看店,开店就是这点不好,自己的时间一分钟都没有,从早盯到晚。陈翔带着王一博看了一周店,觉得这小孩确实能让他放心,虽然话不多,但顾客来了问什么,都能说到点子上,组装滑板、入账、清点库房、关门时检查水电,都没问题,恨不得每天连卫生都给他搞得倍儿干净。于是一周后,陈翔彻底放飞自我,让王一博一个人看店了。

王一博每天早上吃顿胡同里的煎饼或者包子油条,然后就开始在Waves忙乱,差不多下午能开第一张儿,闲的时候他还能扒国外大神的滑板视频看,分析动作。他什么都学,陈翔进货点货,交税什么的,他都跟着,既然看店就把开店那一套学全了,万一以后用得着呢。九年义务教育他是一丁点儿都没听进去,这时候倒是脑子活泛了,跟块小海绵似的,见啥学啥。

但这天他屁股上长钉子似的,一分钟都坐不住了。昨天周二,他去北土城练板,斯文帅哥问他今天还去不去,他一抽风答了个去,可店要开到九点钟,这不相当于骗人了吗?

九点一过,王一博放下卷帘门,拎着滑板一蹦子跑到什刹海地铁站,到了北土城公园已经过了九点半了。他一进公园,看到他最常练习那块区域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人。

斯文帅哥正掸着胳膊上的蚊子,还没看到王一博来了,身边放了两个空的北冰洋瓶子,还有他的名牌墨镜。

难不成下午就来了?一直坐到这会儿?饭也没吃吗?

王一博把滑板往脚下一放,直接蹬地上板,这会儿北土城公园静了些,轮子的声音清晰可辩。斯文帅哥闻声抬头,跟王一博打招呼。

“你很忙吗?怎么现在才来?”

“嗯,刚下班。”

王一博一路从地铁电梯跑着过来,还有点喘。只见眼前的人指了指身边的空瓶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就把给你的那瓶儿也喝掉了。”

不知怎么的,王一博想起昨天这人不会对着玻璃瓶喝北冰洋,嘴唇被瓶口嘬出个红印子的样子来。

斯文帅哥说完,皱了皱鼻子,用手掸了两下空气,好像蚊子又来扰他,“蚊子真多呀。”

王一博这才反应过来,两瓶儿北冰洋,有一瓶是给他买的。

以前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也经常有人给他送水,学姐学妹都有,同班的倒不多,都知道他一张冷脸,送了也是白送。有些送水的女孩子还带着小纸条过来,表白或者是趁机约他在哪里哪里单独见面,他把水喝了,纸条一个都没理过。

男生也有送水给他的,但都得勾着肩搭着背,大大方方地把“请”字挂在嘴边,我请你喝一个星期饮料,你教我带球过人,怎么样?男生之间明码标价的交易,不能算是朋友。

斯文帅哥自然不像那些勾肩搭背的男同学,要说像那些对他心怀不轨的学姐嘛,也不是,这人有说不上来的气质,此时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一博想逃。他有点招架不住这双漂亮的眼睛,放电的眼睛。那眼睛说,我给你买了饮料,但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只好自己把它喝掉。言外之意,是怪他来得晚了。王一博不笨,读得懂。

可偏偏嘴笨得像脚后跟似的,一下也张不开,昨天到现在,斯文帅哥跟总共跟他说了六句话,他只答上来两句,脚下滑板不听使唤,眼看要摔。

他爬起来拍拍裤子,“我,我九点才下班,只能这个点儿再过来。周二休息,周二下午就能过来。”

斯文帅哥终于露出笑容,“那行,我明天也晚一点再来,下周二再早一点。”

王一博心里打鼓,真的是专程来看我的?看我什么?

也就练了二十分钟,8号线只剩末班车了,再不走回不了家了。王一博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挠头,“那个...我...再不走没地铁了,明天晚上见。”他没好意思看人,掉头跑了。

初秋白天跟夏天没什么两样,夜里有风钻进屋里来,身上的汗被吹得半干,格外黏腻。王一博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就回来了呢?去北土城干了个啥?末班地铁非赶不可?

他觉得自己太有问题了。

星期四,他还是在晚上九点半赶去了北土城,斯文帅哥正坐在长凳上借着路灯写写画画。王一博蹬地上板,发出清脆的轮子声,算是打了句招呼,我过来了。

练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坐到长凳的另一端休息。

“今天不赶末班地铁了吗?”斯文帅哥问。

他摇摇头,“今天要多练一会儿。”

这句话也说服了他自己,每天看店虽说学了不少经营之道,但滑板是肌肉记忆,一天都不能疏于练习。

他练到半夜,斯文帅哥也从九点半一直看他到半夜,中间时不时地低头在一个皮封的笔记本上写画些什么。他每次从长凳前经过时,都能闻到那股苦爽清新的草木味道。后来几天,每天都是这样。

每天夜里王一博走路一个半小时回香饵胡同。北土城附近有夜间公交车,他不想等,年轻人脚下有力,走路更适合胡思乱想。这算约会吗?

王一博什么都不知道。斯文帅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凭他的小脑瓜,一点也猜不出来。有一天晚上下雨了,他把滑板留在店里,空着手去坐8号线。滑板的轴承一点都不能受潮,生了锈就是整个废,又得扔银子。但他人不能不去北土城,前一晚说好了,“明天见”。

王一博到了北土城才发现,整个公园一个人都没有,滑板的,遛弯儿的,统统不见,斯文帅哥自然也没出现。全世界人都懂的道理,天阴下雨不出门,就他王一博傻呵呵地为一句话跑了个大老远。

他举着伞踢树坑里的水,心里头骂自己蠢。忽然听得雨中一个声音,“今天不能滑板了,要不要去喝北冰洋?”

少年人眼睛一亮。

“你叫什么名字?”他大喊。

对面的人一愣,王一博又喊,“我叫王一博,你叫什么名字?”

斯文帅哥今天穿了长裤长衣,在一把大伞之下,一丁点儿都没淋湿,一双鞋子还是干干净净,踩过水也没带起泥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王一博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在树坑里已经毁成了两只水洞洞灰耗子,一动弹,鞋子里面咕叽咕叽的。

“我的名字,Sean,S-e-a-n。”

“Sean。”王一博叫了他一声。“你的大名叫什么,中文名字。”

Sean笑了笑,小时候有过中文名字,后来就不那么叫了,我就叫Sean。

报刊亭早就关门了,Sean问王一博哪里能喝到北冰洋,王一博眼睛想了想,“鼓楼东大街”。

王一博来北京快一个月了,只熟悉俩地儿,一个是北土城公园,另一个就是Waves周围那一圈儿。他带着Sean坐地铁,8号线直达他的地盘儿。

街边儿一溜的小铺子,都开着,王一博随便进了一家,买两瓶北冰洋,问老板有没有吸管,老板用下巴指指一个盒子,干净的,自己拿。

王一博用指头捏着吸管的弯曲处,那里接触不到汽水也接触不到嘴巴,小心地插进北冰洋的瓶子里,递给Sean。

“谢谢。”Sean喝了一小口,腮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窝,王一博又仰起头,猛灌北冰洋。

“最好能找个地方坐着喝,举着伞,不方便呀。”Sean说。

“我有个地方。”

王一博把Sean带到了Waves,他娴熟地打开卷帘门,又合上,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带着Sean上楼,电闸在二楼的通道里,灯一亮,Sean跟着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这里是个滑板店?”

“对,这是我上班的地方。”

Sean惊奇地环顾四周,“王一博,这是你的滑板店?”

“是我老板的,我在这里打工。”王一博拖了两把椅子到窗前,窗子打开,两人坐下来,一边看雨一边喝着北冰洋,喝完了,把空瓶子放在窗台上,Sean的吸管被咬成了扁扁的一条。

他又拿出皮封的本子和笔来,这回王一博看清了,Sean在画北冰洋的瓶子,速写几笔,画得没那么精致,旁边写了一些复杂的化学结构,那些连在一起的六边形是什么意思,半途而废的九年义务教育帮不了他。

他问Sean在写什么,Sean说这是他的调香笔记,他是一个调香师。

王一博凑过去,又闻到男人身上的草木味道,“怪不得你身上总是这么好闻。”

Sean歪着头,温文尔雅一笑,“刚才带上了雨水,应该跟往常不大一样,你闻出来没有?”

王一博又凑近了一些,皱皱眉头。Sean,北冰洋,水津津的草木味,笔记上的化学式,下雨的夜晚,都有点令他晕头转向。

他又问,“你在笔记上画北冰洋做什么?”

“北冰洋是我的灵感呀。”

王一博心里犯嘀咕,那不就是个汽水儿吗,水加糖,和点香精和色素,加点儿气灌进瓶子里,怎么会是调香师的灵感呢?他问,“调香师到底是做什么的?”

Sean又笑,“是气味的魔术师。”

“魔术师?”

“对,魔术师讲究什么?”

王一博想了一会儿,“神出鬼没?”

Sean点点头,“也对,调香师就是要神出鬼没地让人感到愉悦和共鸣——通过嗅觉。”

王一博若有所思,指着笔记上的化学式,“那这个呢?这是什么?”

Sean说那些有机结构是他的道具,是他的小兵小将。接下来又一页一页往前翻,指着说,这些呢,就是我的军师,我听他们给我的灵感,排兵布阵。Sean纤细的手指翻过笔记,指节微翘,指甲在笔记上划出印子。

好几页都出现了北冰洋的瓶子,还有拨开的橘子瓣,橘子的横截面,以及——滑板上的少年。

“这是——我?”王一博不敢相信,Sean的速写里,少年短发短裤,踩着滑板,腾空时T恤兜起风来,滑板上的图案刚好跟自己的滑板一致,这不是他王一博还能是谁?

“是你,不好意思,还没经过同意就拿你当我创作的灵感了。”

“不不不不不,我是说,没事儿,你尽管用,可惜我玩得还不够好。”王一博受宠若惊。

“我不懂滑板,我只想选我有感觉的。”

王一博很想问问有什么感觉,但又觉得问出来不太对劲,憋着没说。Sean继续娓娓道来,“这是我回国后的第一个作品,没想到,”他笑着摇头,“完全是我不擅长的领域。我想做有中国气质的香,没想到第一个案子,让我搞运动联名,还是跟一个张牙舞爪的滑板品牌联名。”

“那你要怎么用这些灵感,北冰洋和我。”

“嗯...我不喜欢没有层次的香,我喜欢一种味道下面,还藏着另一种。”Sean又笑了,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可是运动风的香,太有层次又会显得复杂累赘,”他看着自己的笔记说,“现在这些元素只是个开头而已,还差得很远。我需要先搞清楚滑板到底是一项什么样的运动,然后要搞明白,玩滑板的人,又是一帮什么样的人。”Sean说着说着又陷入了另一重思考。

雨渐渐小了又大了,整个胡同洇在水里,Sean问王一博,你什么时候回家,再过一会儿天亮了,你就不用走了。

“我的确不用走,我就住在楼上。”

Sean想去王一博住的地方看看,作为寻找灵感的一部分,王一博死命拦着,说下次好不好,下次绝对带你看收拾过的灵感,今天出门太急,灵感太乱。

“灵感被收拾过,就显得刻意了。”Sean似乎很擅长说服别人,不用多说话,他的眼神总是轻而易举地骗取信任。

王一博依然没松口,但阻拦的姿态稍有动摇,Sean就上了阁楼。

他依旧站在原地,Sean在上面喊他,“王一博,你为什么不上来啊?来介绍介绍你的家呀。”

王一博站着不动,他生气了,确切地说,他是因为害羞而生气了。运动香水的灵感,何等重要的东西,他那间破屋子里家徒四壁,几乎什么个人物品都没有,他这个人,也里里外外不禁推敲,怎么能成为他人的灵感呢,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Sean不见回答,很快就弯着腰从小阁楼上下来了,看到了气鼓鼓的王一博一动不动还站在原地,于是笑着给他道歉,不应该贸然上去的。王一博听了之后更加不好意思了。

“你换个灵感吧,我肯定帮不上你的忙。”

Sean又笑了,他总是笑,王一博感觉那笑中带着某种优雅的嘲讽,Sean说,“我走了,明天见,一博。”

王一博从二楼的窗户上望去,撑着伞的男人走到胡同口,消失了。

“调香师......”王一博躺在自己小阁楼的铁床上抠手上的倒刺,一款与滑板品牌联名的香水即将被创作问世,而他本人,是灵感的来源之一,因此Sean每天在北土城公园等他,只是为了工作而已,上他的小阁楼也是为了工作而已,没有其他,王一博又睡不着觉了。

雄性动物间的胜负欲在少年16岁的身体里翻滚,他不愿意让Sean这么快就弄明白他,他要厉害得深不可测才行,要成为北土城公园里最牛逼的板仔,要让Sean有源源不断的灵感,明天起,要拼命拼命练新的动作,练新的大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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