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冰洋

书名:博君一肖:格拉斯玫瑰
作者:烧椒盖饭

王一博把Waves阁楼上的小屋收拾妥了,拿着新滑板坐地铁去了北土城。接近傍晚,太阳不晒了,这会儿玩滑板的人更多。

北土城是他对北京的第一概念,在他心里,北土城比什么天安门王府井三里屯更北京。前几年刚开始接触滑板时,王一博老在洛阳的一处滑板聚集地练习,洛阳的OG们都在那儿练,有一回几个大神全上北京了,说是北土城公园有一比赛,全国的OG都会现身,就是不参赛也要去看看。王一博特想跟着去,可他一中学生,一没钱,二还要上学,实在是只能想想。

那时候就听说,北土城是北京最大的一个滑板聚集地。昨天王一博坐着硬板儿火车一路北上,中午到了北京站,下火车不知该往哪儿去,干脆直奔北土城了。其实挺迷茫的,滑板,是他顶顶喜欢的一件事儿,但一辈子玩滑板是个什么概念,他还没想过。能不能靠滑板吃上饭,他心里也真的没谱儿。

离开洛阳这事儿在他未成年的小心思里已经酝酿了一假期了,过两天就是九月一号,他实在不能等到开学,到时候学费一交不能浪费,又走不成了。洛阳那个小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呆了,河南是高考大省,就他那点破分,本地上个三本都难,更别说往省外考了,再说万一他撞了狗屎运,真考上三本怎么办,光学费就得一年几万,他爹妈每个月公交公司那点死工资,接济爷爷奶奶花一些,家里的生活费就紧巴巴的了,实在供不起他。

如果学习好的话,情况另说,万幸的是,王一博在全校排名榜上,实打实地稳稳排在最后一页,榜上有名的差生,上大学跟他着实缘分不大,有那点功夫不如早早出去赚钱。平白参加一年高考,背上个高考失利的标签找活儿干,多丢人。年轻轻就得承受着输了的罪名儿,没错,对他来说,输了就是有罪的,凡事可以不赢,但也绝对不能输,最起码在自己心里不能输。在他的逻辑里,尽早离开高中,去北京找活儿干,不是高考把他淘汰了,而是他把高考给淘汰了。去大地方闯一闯,找他适合的事儿干,自己赚钱自己花,在他心里不算输。

他把自己想去北京的事儿跟爸妈说了,分别说的,爸妈虽然都在洛阳公交公司开公共汽车,但不是一个线路,排班儿也总排不到一块儿去,王一博一个暑假闲得够厉害,但家里不是他爸不在就是他妈不在,那天爸妈专门跟同事换了班儿,找了个时间一起回家开家庭会议,讨论儿子要北漂的事儿。

王一博当然没说自己不想被高考淘汰,但去北京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他举着自己那块掉木屑的旧滑板说,这就是我的梦想,但洛阳太小,实现不了我的梦想,要去北京才行。他欺负爸妈什么都不懂,胡诌了一大堆,咬死了这辈子就要玩滑板,洛阳太小放不下他。

爸妈说,好歹念完高中再去,王一博坚持,那时候就太迟了,极限运动得趁早,他现在已经有点晚了。爸妈懂的不多,倒是想起每次体育频道转播各种比赛时,拿奖牌的一个个都是些小孩儿,也就半信半疑地同意了。就算心里不想同意,也不能阻拦,他们这样紧巴巴的家庭,可以说什么都给不了孩子,王一博能这样没病没灾地长到十来岁,已经算是省心,好不容易孩子自己有了想法,对未来有了规划,当爹妈的不能当孩子的绊脚石。

爸本来就话不多,王一博走的前一晚仍是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地给他塞了两千块钱,当天取的新钞票,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妈搓着他的手念叨了很多,念着念着就掉泪,抓着他手说,咱家没啥路子能给你找,也没啥钱能支持你,你出去了肯定要吃不少苦,凡事都得靠自己。

“妈,放心,我能吃苦。”

对少年人来说,在即将独自离家的兴奋面前,吃苦算啥,根本不叫事儿,呆在家里他更苦。

妈又说了很多教他照顾自己的话,天冷了穿什么衣,生病了吃什么药,王一博也没太过脑子,一通点头。

他小时候说话晚,四岁才会开口叫爸妈,五岁就上了小学,仍是不怎么说话,老师问话也不爱答,旁人看来这孩子是有些先天不足的,为此在学校里没少受欺负。但爸妈心里面门儿清,这孩子不笨,他从会动就会跟着音乐打拍子,会走路那天起就会跟着音乐跳舞了,动作都特有想象力。听说爱因斯坦小时候也不会说话,照这么看来王一博不仅不笨,还有副小天才的模样。

可小学生就应该活泼可爱,不爱说话,在班级里是不受欢迎的。王一博从小就能感觉到那些不友好的目光,因此他也从来不喜欢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小小年纪就学会经常逃学,功课从那时候起就落下了。

后来他变得受欢迎是在初中,周围都是新同学,他仍是不怎么说话,到青春期的年龄,不爱说话又变成一个酷标签。一到放学王一博总是抱颗篮球到球场上自己练,独来独往的气质,迷倒了一群小姑娘。那时候他个子窜得太快,营养跟不上,得了心肌炎,在医院里吊水,碰巧病房电视里播动感地带街舞大赛,他看进去了。那一年他爸在公交公司拿了最佳员工,奖金两千块钱,爸妈没忘了他小时候的天分,拿着钱带他去少年宫报舞蹈班,还没走到少年宫,街边儿一铺子写着“洛阳嘻哈帮”,也不知道干嘛的,王一博站住了,“爸,妈,这儿也是学舞蹈的,我就想学这个。”

洛阳嘻哈帮的街舞学费比少年宫的民族舞贵点儿,两千块钱只够他学一个假期。那个假期他跟个小疯子似的,每天泡在练习室里,上课也练下课也练,他对着镜子跳,知道自己有天赋,跳得好,跳得越好就越喜欢跳,越跳就跳得越好。假期作业倒是一个字儿没动,以前他老把早点钱省下来买点儿卡,上网吧打游戏,那个假期为了有力气跳舞,竟然每天好好吃早点,没钱再去网吧,连网瘾都戒了。

可惜公交公司的司机那么多,他爸不可能年年得优秀员工,下一个暑假没多余的钱给他练舞了。他又能把早点钱省下来去网吧了,除了打游戏也爱看那些国外的街舞视频,动作记下来,跑到学校的体育室里偷偷练,没人知道他会街舞

不是不想显摆,是他压根儿不喜欢学校那些同学,屁都不懂,只会看表面工夫。有时候学一新的动作,实在想秀,就跑到洛阳嘻哈帮去,那边儿练舞的朋友都比他大,但人都特好,不把他当小孩儿。玩滑板的机缘也是从哪儿开始的,有跳舞的朋友也玩滑板,王一博跟着玩了几次就喜欢上了,那年过年他跟家里说,今年不买新衣服了,买个滑板行吗。

那就是王一博拥有的第一块滑板,那时候起他练舞练得少了,一有时间就去玩滑板,舞跳得再好,也需要一个舞台,没人会走着走着突然在大街上开始跳舞的。但滑板不是,滑板就是个街头得不能再街头的运动,只要有一斜坡有一杠子,就能秀上一把,前提是你得有那个技术。

王一博便在洛阳的广场上苦练动作,一个动作只要成了,就能立刻得到路人的欢呼,这就是街头文化的魅力。比起学校女生那些尖声尖气的叫唤,他更愿意得到广场上其他板仔的一句佩服。学习不好的那点自卑,他觉得在板场上能补足。

刚开始他进步快,越发练得要命,那块便宜的滑板很快就废了,于是王一博跟认识的板仔讨来了人家要淘汰的旧板,虽是淘汰货,但原先也是大几千块钱组装下来的进口货,王一博就这么凑合着,一直练到去北京。

到北京站的时候,他就一个双肩包一块滑板,双肩包里除了身份证和存着他爸给的两千块钱的银行卡,没几样正经东西。他没吃饭也没去找住处,直奔北土城,来北京真的是为了滑板吗?他心里清楚不是,是为了离开洛阳那个小地方,滑板只是给家里的说辞。但来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躲什么还是找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他不应该一直在洛阳那个地方。

北土城公园其实就是个长条的街心公园,因为地砖铺得够平滑,台阶、斜杆儿、大坡儿,要啥有啥,天然就是个滑板场地,大概从公园建成的那天起,北土城就被北京最早的滑板圈子占领了,元老级的滑手,听说最早都在北土城练过。

王一博一圈一圈地滑行,感受新滑板的轴承和轮子,一个滑手最重要的不光是控制自己的身体,还要与自己的滑板建立亲密,这可是他们作战的武器和坐骑。三伏天的热风被小腿扫过,痒痒的,又滑了十来圈,中间做了几个ollie和manual的动作,都不算招儿,算是滑板的基本功吧。天黑了,他累得嗓子冒烟儿,赶明儿再来时要买个大水杯,从Waves灌一大杯凉水带来喝。

他把滑板拿在手上,去公园外面的报刊亭买水喝,见旁边的人刚买了瓶北冰洋,一时嘴里冒口水,好像自己也马上就能喝到那噼里啪啦的橘子味儿气泡了,一冲动,跟着要了瓶北冰洋。

老板从冷柜里拎出两瓶冒着白汽儿的北冰洋,起了盖儿,一瓶递给王一博,一瓶递给另一位顾客。付钱的时候他肉疼得不行,一瓶北冰洋比一瓶矿泉水小那么多,还贵了好几块钱。

正懊恼呢,左耳朵忽然听见清亮又柔和的一声谢谢,他一激灵,他也低低地跟老板说了声谢。

“老板,有吸管吗?”旁边的人又说。

王一博听到好听的声音,忍不住侧过脑袋看了一眼。

想过好看,但没想到这么好看,五官简直可以说精致中的精致,鼻子那挺括,大双眼皮儿那弯弯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眼睛珠子倍儿亮,不看人也亮,眉宇间说不上来的韵味儿,像姑娘,比多数他见过的姑娘都温柔,但又比姑娘多了些男孩子气,嘴唇不红不白,正好的颜色,最绝的是唇下一颗小痣,淡淡的琥珀色,跟唇色配得和谐,离远了估计还看不出来,半米距离刚刚好。

王一博语文课逃得太多,搜肠子刮肚子也找不出来几个词儿形容这人的好看程度。

老板站起来从冷柜顶的盒子里摸呀摸,摸出来个吸管,外面连个包装都没有,直接用脏手拿着递到那人面前,那人轻微地皱皱眉,“不好意思,老板,不用吸管了。”

王一博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北冰洋,一下就少了大半瓶,果然这玻璃瓶儿饮料不禁喝,咽得太急,嗓子眼儿蹦出来个大嗝儿来,橘子味儿的。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斯文帅哥,感觉自己在做示范,教他怎么喝没有吸管的北冰洋。

旁边的人向他点头致意,王一博盯着那颗唇下小痣,看得有点呆,确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而且,这人好像还带着一股香味。

没错,是香的。不是那种商业街上浓烈的香水味,是淡淡的,很难形容的味道,王一博的语汇里没有“绿香调”这个名词,只觉得这人周遭有股灌木根茎渗出树脂的感觉,掺杂着一点割青草的味道,苦而清爽,跟这味道比起来,冒泡的北冰洋倒显得浮躁了。

他没忍住又往深处嗅了一口带香的空气,从他那戛然而止的九年义务教育里能搜刮出“心旷神怡”这么个成语来,他觉得已经非常接近恰当了。令他心旷神怡的斯文帅哥举起北冰洋,小小地嘬了一口,嘴唇被瓶口挤压出一个红圈,很快又散了。

斯文帅哥显然没掌握不用吸管喝北冰洋的要领。

王一博仰起脑袋,把剩下半瓶一口气喝完了,上下嘴唇包着瓶口,像小孩叼着个奶瓶似的,咣咣地往进灌,舌头控制着流速,橘子香精的味道顶满口腔,跟小时候的汽水儿一个味儿,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健康饮品,可每次看见了就是忍不住想喝,不光要喝,还要一口气喝完才算痛快。

“老板,瓶儿收一下。”王一博把空了的玻璃瓶递回给报刊亭的老板,转了身打算过马路回北土城公园,走了几步,感觉那阵水津津的草木香气还绕着他。

斯文帅哥有点眼熟,好像下午也在公园里溜达来着,只是一直带着墨镜,样子跟现在感觉不太一样。王一博感觉那人跟着他一路走回了北土城公园。

他喝了饮料,力气足了,做了几个简单动作热身,然后开始练招儿。说实话,之前练得勤,但总不见效果,他以为自己哪里发力不对,跟洛阳那些大神讨教,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可动作就是时灵时不灵的,每次觉得成了成了,结果掉链子了。

今天换了新滑板,总算知道原因了,之前的板子不行,要不然人家怎么淘汰呢。这会儿他踩着滑板往膝盖高的台阶上蹦,滑板就跟长在他脚上似的,轻而易举就上去了,练轮子撞出的声儿都特清脆,做一次成一次,上一次灵一次,给他满意了半天。殊不知是他以前练得猛,基本功都练到家了,只是板子拖后腿显不出脚下功夫扎实,要不怎么说好兵就得有把好枪使呢。

王一博乐得直咧嘴,心想北京真是他的好地方,连玩滑板都比以前顺畅多了,没准儿将来真的玩儿出什么花样,能让他有口饭吃呢。他试了几个之前一直不成的大招儿,虽然还是不成,但基本都有那个意思了,再练几天一准儿漂亮。

他一直练到北土城都快没人了,不过斯文帅哥还在,那个人奇奇怪怪的,一直在他附近晃悠,北冰洋喝完了瓶子也不扔,拿在手里摆弄,时不时还闻一闻。北土城公园除了下午特定时间有帮屁大的小崽子们被教练带着骑小轮车,傍晚不少中年夫妻大爷大妈来遛弯儿之外,其余时候几乎全被滑板占领了,像斯文帅哥这样,一呆好几个小时什么都不做,确实令人好奇。

时间太晚了,再不走地铁就要错过末班车了,王一博一蹦子跑出公园,钻进地铁通道,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刚才练板不觉得,这会儿简直前心贴后背,煎熬中他居然又想起了斯文帅哥的脸,想起唇下那颗小痣被北冰洋瓶口勒红的样子,以及他身上带着的草木味。

Waves看店卖板不是什么困难营生,王一博看了好几天店,翔哥说每周二给他放一天假,到周二才得空又去了北土城。他买了大号的凉水壶,不用再去报刊亭买水了,不过下午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位斯文帅哥,手里拿着北冰洋。

王一博不知道怎么了,身上过电一样,突然就进入了表演模式,把之前练得娴熟又好看的动作,一个不落的都做了一遍,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他。

那股草木香味渐渐靠近了,他心里隐约觉得那个斯文帅哥就在他背后,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他喘着气,告诉自己别瞎想了,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啊?”

王一博一个激灵,人仰马翻地摔了,板子飞出老远,人结结实实地跟大地亲密上了。

“你没事儿吧?”一只干净秀气的手伸到他面前,清新的草木香又涌过来一些。他盯着斯文帅哥无名指指甲上的白月牙,不好意思看那只手后面的眼睛,总感觉看一眼就会心就会跳出来。

他没碰那只手,扶着地一骨碌爬起来,跑去捡他的滑板。香味远了,他觉得自己好蠢。

王一博,起码要说声谢谢啊,这多不礼貌!

斯文帅哥还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直到公园的人都三三两两地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

王一博尴尬得要死,背对着那人练大招儿,时不时就摔一下,玩滑板没有不摔的,但摔有摔得技巧,怎么摔能避免受伤,这是初学时就要上的一堂课,王一博摔惯了,痛的也有,但大多时候就是拍拍土的事儿。

但今天,摔得有点痛。

就一陌生人呀,不至于,王一博默默告诉自己,可他难受得很,那人又不像一个陌生人,那人就像是专门来看他似的。

这一刻王一博确定自己有社交恐惧症,症状专门针对熟脸的陌生人。一晚上他练得心不在焉,摔得横平竖直,直到要赶末班地铁时,斯文帅哥喊住了他:“嘿,明天你还来吗?”

王一博边跑边回头,“来!”然后一溜烟钻进了地铁通道。

上了地铁他就后悔,明天不能来了,明天还要继续看店呢。怎么刚才嘴巴就不听使唤,瞎说八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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