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京

书名:博君一肖:格拉斯玫瑰
作者:烧椒盖饭

王一博的薄被贴在身上,汗津津的有点难受,一脚踢开一截被子,又猛地感觉浑身一股凉意,这才彻底醒了。他占着小半个双人床,靠墙那半边已经空了,但伸手一摸,被子里还有温度,人应该刚走,或许还没走远。

他有点恼,怎么就睡得那么死,连旁边的人走了都不知道。还好他这狗窝在还算讲究的四九城里,汽车进不了胡同,就算是玉皇大帝要从这儿离开,也得亲自腿儿着出去。王一博想,如果现在穿鞋出门,应该来得及把人追上。

他不是不信自己的脚力,而是不知道追上去还能说点什么。赶早班飞机,肖战如果在天亮之前从王一博住的地方离开,多半是这个原因。再追问他去哪儿,多不过是采风、回上海的实验室、或者回格拉斯。采风不一定去哪儿,有时候在国内,有时候在国外,反正听起来都是好地方,王一博一个都没去过。

肖战走得时候总是笑着跟他摇摇手,法国长大的男人,是不会吝惜自己的笑容的。上次离开时,他还掐了掐王一博的脸,王一博难以想象自己当时什么表情,只觉得好蠢。

肖战却笑,“王一博长大了呀,下次见的时候,王一博就18岁啦。”

那时候还是四月,王一博还没搬到黑芝麻胡同,香饵胡同Waves的小阁楼上,站在窗口能看见玉兰梨花都开了,下完雨落了一地。

王一博说,我八月份过生日,你来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肖战叫肖战,还管他叫Sean。肖战问他具体是哪一天,王一博说,八月五号。肖战想了想,到时候看吧,有时间就来。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皮封的小笔记本,煞有介事地在上面写道,“王一博生日,八月五日”。

不算一个双方说好的约定,大概率要被放鸽子。

“吱呀”一声,是院子的外门撞上了,肖战应该刚走。王一博迅速套了条裤子追出去,雪下了一夜,现在还没停,门外一串脚印,是肖战的。

他穿着拖鞋踩在肖战的脚印子上,踩出比之前还大一圈的脚印。肖战比他高半个脑袋,脚却小他一码,鞋印比他秀气。他上回就特想说,肖战,你以后不许掐我的脸。

王一博通红的脚趾头戳进蓬松的新雪里,不觉得有多冷,反倒清爽。

“你又要走了吗?”隔了二十来米的距离,王一博喊。

肖战已经快到胡同转弯的地方了,回过身来,倒着往后退,“嗯,走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翻毛皮的夹克,背着一个很大的皮质双肩包,脚上踩双支棱的马丁靴,硬皮革衬出细细的脚踝。肖战的鞋子永远都是有形有状的,不像王一博那些滑板鞋,只要上板练上几次,就土得跟灰耗子一样了,他本以为北京会比洛阳少些尘土,没想到春天的风沙跟洛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冬天才会干净些,就像现在下了雪,能暂时掩藏胡同里那些年久肮脏无人打理的角落。

王一博知道肖战的穿戴从来都是高级货,大牌儿,很贵,每件单品都上万块,那些logo他都见过,总归都是些大牌子,大部分洛阳都没有。他都能叫上名儿,但对不上号。他猜肖战是很有钱的,王一博来北京两年了,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连顿火锅都舍不得吃的穷小子了,能租得起二环胡同里的小院儿了,而他在北土城认识的那些跟他同年纪的板友,大多还在问父母要生活费。

王一博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很差,除了一件事,就是他知道自己跟肖战,压根儿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他还是问了句自己都有点想掌嘴的话。

“天亮再走不行吗?”

肖战摇摇头,抬起腕子指了指手表的方向,“我早上的航班。”

王一博咬着嘴唇,如果不是现在还又麻又肿,他几乎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他正在跟肖战激烈地接吻。

肖战梳着背头,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这是王一博头一回见肖战把头发抓上去。或许是因为刚才接吻的时候,他用手将肖战的头发屡到了头顶,他想让肖战露出眉心,露出漂亮的眉毛和眼睛。他住的平房改造过,装了地暖,热得厉害,肖战头发里都出汗了,垂到发梢,却也不够滴下来,湿了再干,前额的头发怎么顺都顺不下来了,于是干脆一把抓上去。那咸而韧的发顶,应该还带着两个人的汗味儿,肖战不会喜欢的,他大概转了弯就会从他的名牌双肩包里拿出一款香水,喷几下,恢复他的精英身份。

王一博不知自己哪来儿的疯病,大声喊,“我算你男朋友吗?”

“你说什么?”肖战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假装没听懂。

“我算你男朋友吗?”王一博又问了一遍,比刚才还要大声。

不及胡同口的人回答,旁边住户的窗子开了,老大爷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通,说王一博大半夜吵他孙子睡觉了,他孙子明天上学还考试呢。

王一博吐吐舌头,再一抬头,肖战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感觉冷风嗖嗖地往裤子里钻,脚趾头在雪地里久了,从清凉被激得拔凉,王一博赶紧趿拉着拖鞋往回跑,忽然人矮了一截,屁股蛋子一激灵,原来是在自家门前坐了一屁墩儿,拢共也没几步路,真烦。

一进屋,一股橘子味儿,香得直扑鼻子,还不光是橘子,这味道里还有些这花那花,好像还有一点肥皂味儿,混在一起,充斥整个房间。

这是肖战留下的味道,每次肖战走后屋子里都会留下香味,不开窗子的话,能保持三天不散,第四天上午还若有若无的,让他这狗窝精致了不少。

肖战是调香师,成团跟香水打交道,想不好闻都难。但王一博纳闷儿,一个弄香水的,长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长腿一迈,来去无踪,只留下这点味道。

这味道看不见摸不着,呆久了也不察觉,但时不时会悠悠地飘进鼻子,就那么一股,再嗅又没有了,搅合地王一博心里老惆怅了。还能为啥,肖战好看呗,王一博喜欢呗。但要说有多喜欢,王一博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对这方面,实在是没经验。

既然问了,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给肖战发微信,我算你男朋友吗?肖战不回,王一博瞪着眼睛在肖战躺过的那半边床上躺到天亮。

再醒来已经是太阳当头。陈翔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打算等等再回,又点开肖战的对话框。

“上面那句当我没问,你下次还来我这儿吗?”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之后收到回复,“下次到北京,还去找你。”

看样子已经落地了,那就是短距离航班,大概率还在国内,不知道是去工作还是有私事儿,除了调香师的身份,他对肖战一无所知,甚至连肖战的名字,都是在一天前才知道。

但他们接过吻了,这在王一博心里,可是一件大事儿。

王一博闷得慌,把窗户打开透气,雪后的清新空气占领了他的狗窝,跟橘子味儿混在一起,可太好闻了。不过没几分钟,橘子味儿就跑光了。王一博洗了澡,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于是去厨房又拿了几个橘子回来,用啃得短短的指甲剥着吃,新鲜的橘子气味再次涌入了鼻腔。

肖战好像特别喜欢橘子,每次来都提着一袋,这袋也是他昨天买的。

陈翔又一次打来电话,王一博应了几句就洗澡出门了,出了黑芝麻胡同,走一小段南锣鼓巷,穿过菊儿胡同,再穿过大半条香饵胡同,就是他上班的地儿,Waves滑板店。

年底没什么滑板比赛,他答应帮翔哥看店,虽然没有报酬,但翔哥说了,店面里的家伙,想用啥拿啥,不用打招呼,把帐记他陈翔头上就行。王一博没想着占这个便宜,毕竟翔哥对他有恩,这忙还是要帮。

两年前的夏天,王一博第一次露宿街头,是翔哥把他捡回来的,那是他来北京的第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踏出洛阳那个小地方。当时他揣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他爸给的两千块钱,活儿还没找上,钱他花不踏实,不舍得住小宾馆。正好夏天也不冷,北土城公园的长凳躺一晚上挺凉快的,就是蚊子有点多。当时陈翔他们喝大了,几个人呜呜泱泱地经过王一博身边,要拿走王一博那块板儿。他那个瘪瘪的双肩包里没啥东西,但滑板是他的命。

王一博一把拿起自己的滑板,“你们要干嘛?”

其中有一哥们儿醉得厉害,也不回答他,上手就要抢他板子,王一博一着急,推了一把,人直接软绵绵地倒了。

“操你丫的,敢动我兄弟!你今天动谁都行就是不能动他!”另一个醉汉撸起袖子就要揍王一博。

王一博没躲,抄起滑板挡了他一拳,那人被滑板上的砂纸划得手疼,正要上来继续干架,被旁边一个稍微清醒点儿的给拦住了,那个人就是陈翔。

其实那天陈翔也没少喝,他酒品还行,虽然也走不了直线,但凭着一点意志,脑子还能转,但凡他脑子也不转了,哥儿几个一准儿得在北土城公园躺一晚上。

“兄弟,你也是玩滑板的,板子不错,砂纸也不错。”陈翔搂着王一博脖子说话,浑身酒气,王一博特受不了,厌恶地甩开了。

“大家都是板友,求你帮个忙成吗?打车把我那三哥们儿给送回去,地址我一个一个给你说,你把发票留着,明天去东城区香饵胡同Waves滑板店找我,我给你报销,顺便再多给你两百当报酬。”

王一博还没说话,陈翔又说,“这么晚打扰你一个人在这儿清净了,你就当舍己为人做好事儿了行么,我现在也晕头转向的,折不动他们呀,哥知道你不缺这两百...但…”

“缺,我缺这两百,”王一博一听有钱赚,开窍了,赶紧答应,“三百行吗?我真缺钱。”

陈翔假装思考了一下,说行,然后加了王一博的微信,把地址一个一个发给他。

王一博也没想到,自己北漂的第一晚就开了张,虽然是送几个醉汉回家,挺奇特的,但总归是省了房钱又有了进账,他挺高兴。忙着干活儿,忘了把傍晚买的半袋橘子揣书包里了,第二天再到北土城时,长凳上那半袋儿橘子早不见了,可能一大早就有环卫工人来收走了。

他送完最后一个醉汉,在宣武门附近下了车,已经三点多了,路上零零星星仍有车辆穿行,北京城还是很通明,手机快要没电了,他找了家便利店,灌了两瓶矿泉水,顺便借店员的充电线充了一会儿,快四点的时候照着导航往香饵胡同走。

经过天安门广场,天已经蒙蒙发亮,广场上竟然人头攒动,那么多来看升旗的人。王一博抱着他那副旧滑板挤进去,误打误撞看了一场升旗。那仪仗队,那广场上的国歌声,怎么说呢,也不至于多感动吧,他在洛阳没见过这阵仗,这是北京。他一夜没睡,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掐掐胳膊,人瘦,但皮疼,说明这都是真的。就这样,新生活开始了,北京,一切都未知的北京。

他走过西长安街,东长安街,经过东华门,沿着皇城根儿往北走,顺着交道口南街拐进香饵胡同,原来这才是老北京的样子。Waves就在胡同口第一家店,店面不算小,两层楼,大隐隐于市,往出走几步就是鼓楼东大街,只是时间太早,店还没开。

王一博找了个附近的摊子,学老北京吃了糖油饼和面儿茶,吃不惯,齁得他嗓子痒痒,后悔没要传统的油条豆腐脑,不过顶是真顶,估计中午又能省一顿。

吃饱就困,他坐在Waves门口的台阶上等,没几分钟就靠着卷帘门睡过去了,直到快中午的时候,陈翔来把他拍醒,他才感觉半张脸被太阳晒得发痒。

陈翔结算了车费,加上三百块劳务费,一块儿给他转账,王一博没立刻点收款,问陈翔能不能不收那三百块,让他在店里组装一个三百块的新滑板,实在组不出来的话,他自己再加点钱。

陈翔给他组了,但一直强调,三百块的板子,入门都勉勉强强,你还不如再多攒攒,来个一步到位的。王一博来来回回盯着墙上那些进口板面,确实哪副都好,可价钱也好,他滑不起。

新板子确实好,三百块的也好,起码轴承是有弹性的,原先那副板尾已经碎得掉渣的老板子立刻进了垃圾桶,不是王一博不爱旧物,昨天晚上他还为了护那块板子差点跟人在北土城干架呢。实在是那副老板子到他手上时,就已经是块旧板了,那时候王一博刚开始玩滑板,练得特勤,造烂一块爹妈给买的入门板,不好意思再张口跟家里要,正好洛阳一板友要换板,王一博就捡上了人家的淘汰货,拿回去又用了一年,砂纸磨得都快平了也不敢换,怕钉子孔变了形,到时候桥拆下来装不回去。

陈翔调侃说,好小子,你这相当于足球小将踢了三年漏气儿的球啊,换一新球绝对是匹黑马。

王一博抱着新滑板心里乐得开花,他感觉北京待他真的不错,出了门又折回来,“翔哥,你店里还招人不?”

陈翔不到三十,在同龄人中算靠谱儿的,滑板店几年下来,算是开住了,稳中有赚,他自己又喜欢,周围一圈儿玩滑板的兄弟倍儿铁,又刚跟初恋结了婚,三十而立事业有成,正是膨胀的时候,他觉得王一博这小孩不错,本来不打算招人,但那股子中二劲儿一上来,觉得自己特像江湖中一大侠,义气来了,自己都搂不住自己,当时就拍桌子,正巧我就缺你一位,明儿来上班吧!

王一博觉得北京对他真的太好了,陈翔就是菩萨,专门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昨天没一下找过来,跟北土城那边儿瞎躺着,陈翔带着哥们儿专门去点化他。既然菩萨在这儿,也不妨多问一句,“翔哥,你这儿包吃包住吗?”他还真不拿菩萨当外人。

陈翔白了他一眼,“不拿工资的话,可以包吃包住。”

王一博当了真,“那工资能有多少钱,我下午在附近租个房子。”

“嚯,看店的工资想在这儿租房?小爷您省省吧,您连块滑板都买不起。”

王一博不以为然,“我刚路过的时候,感觉附近的平房都挺老的,挺破的呀。”当然,很快王一博就知道他那天说得话有多不恰当了。

陈翔翻了半天抽屉,找出来一把钥匙往楼上走。滑板店两层,一楼面积小,摆了些滑板配饰,袜子帽子什么的,二楼上去有一间一样大的,摆得是长板,往里走经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屋子,才是摆滑板板面和配件的地方。王一博跟着陈翔往吧台后面的小楼梯上走,原来还有个阁楼,楼道顶棚特低,得弯着腰往上走。这间本是陈翔原先给自己安排的住处,结果也没住几天,一直就闲置着。

他边走边问王一博,“多少岁了?身份证给我看看。”

“16,待会儿拿出来给你看。”

“嚯,果然没成年啊,回头有人问你可不能说我给你开工资,你得说你是我弟弟,要不人告我使用童工。”

“好嘞,哥。”王一博答得干脆。

阁楼上有个小小的房间,有张铁杆子的上下床,有张桌子,还有个特小的卫生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翔哥说,“你收拾收拾,买买东西,明天开始正式上班,住宿我包了,吃自己能解决吗?”

“能!谢谢翔哥。”

王一博一早上还在为他丢那半袋橘子可惜,这会儿工作也有了,住处也有了,他给爸妈各发了一条微信报平安,乐得颧骨都飞到脑袋顶上了,早把那半袋橘子抛到九霄云外了。来不及网购,今晚就必须有被子盖,他去什刹海那边的天意市场买了床单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顺便看了眼地铁八号线的路线图,正好能到北土城,才四站地,简直方便到不行。

他肯定不知道,那半袋橘子,现在正被一个穿着GUCCI、带着墨镜的时尚男人提着,男人在北土城公园悠闲地踱着步子。昨晚王一博送陈翔的醉友回家时,这个男人也在北土城公园里,就在王一博对面的长凳上坐着,跟他一起喂蚊子。男人也是头一回来北京,离开机场的第一站就是北土城公园,跟王一博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不是没钱住酒店,他是对这里充满好奇,他想看看自己下午在滑板场上选中的小缪斯,究竟几点才提着他的半袋橘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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