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说一些让人很难理解的话，祁笙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毫不怀疑这并不是自己最后一次问同样的话。
时俞白扯了扯自己衣领，冲他努努嘴道：“你自己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祁笙确实伸出手，但只是把他衣服重新拉好。
太无趣了，时俞白想，他又说，“要不这样，你把箱子给我看一眼，我就直接告诉你。”
“不行。”这回拒绝的倒是挺快。
时俞白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泄气，吃了冷脸也不觉得怎么，还是一卸身上的力气倒在人身上，没骨头似的，嘴里念叨，“嘿，你这人啊……”
本来是打算在便利店的仓库里凑合一晚，结果刚把铁门升起来，里面腐烂的尸块就像山一样冲他们倒过来。
祁笙连忙后退，却没想到站在几尺远的时俞白跑得比兔子还快，跑到树边扶着树干干呕。
堆积的尸体里传来腥腻的恶臭，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变异之后的感染者，还有几个零碎的没有被啃食干净的骨架杵在他们之中。
只怕这些人是被当时留在外面的人关进去的，‘食物’吃光之后被活活饿死。
“你在可怜他们吗？”时俞白堵着两个鼻子站他身后八丈远，因为气息不流通，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你可怜的是被生生啃食殆尽的人呢？还是被饿死的感染者呢？”他眼睛弯弯的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的揭开血淋淋的真相。
你已经把他们当作‘食物’了，这样真的还算个人类吗？
是，祁笙承认。
他刚才，甚至说很多时候，已经完全是站在感染者的角度上了，把人类和感染者剥离开的是人类自身。
黑夜把最后一片霞色的云层也吞没了。
距离最近的一所休息站也需要再走一整天，两人只好回到车里。夜晚赶路可不明智，感染者们夜视能力都很强，人们防范脆弱的夜晚是他们最好的掩护。简单点来说就是进食时间。
“雨季要来了。”时俞白仰躺在车顶上，他们找的这辆车底座很高，不知道他怎么翻上去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说完也没准备等什么回答，大清洗开始后的节气变化无常，祁笙看了一眼湛晴天上明亮的星子，打算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
“下来。”祁笙说。
躺在车顶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借着浅浅一层月光能看见他一截细腰从衣服下面滑出来，“要是不想半夜被感染者袭击，就让我在上头待着。虽然殉情听起来也有点浪漫，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天晚上星星特别好看，泼了漫天细碎的金箔一样。
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以来甚少能见到这么清澈的天空了。
身下的车被压的一沉，他偏头看了一眼，祁笙躺在他身边，他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过了会儿又不安分起来，用手指戳戳祁笙肋骨，“哎，你抱抱我吧。”
“睡觉。”
“你能不用两个字回答我的话吗？”
“能。”
“……”
“可是我好冷诶。”
时俞白往他身边挤了挤，车顶上就这么大点地方，祁笙要是不想掉下去，就只能任他挤到自己身边紧紧地挨着。
“以前也这么看过星星，自己家的屋顶上着锁，只能等放学后没人了再爬到的天台上，那时候周围明明到处都是声音，汽车鸣笛声，远处列车轰轰驶过的声音，还有隔着一道围墙外面的人的高声交谈，可就是觉得这片天地只有我一个人，自由，又有点寂寞。”他声音也一点点矮下去，听起来有些落寞。
祁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虚虚的把人揽住了。
时俞白没有动，他听见祁笙问，“好看吗？……那时候的星星。”
他无声的笑了一下，“谁知道呢，毕竟是我编来骗你的，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时隔多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看着夜空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无论如何，大概是没有今天晚上的好看吧。
祁笙立刻就要把他推开，但时俞白早有防备，一把抓紧了他背后的衣服，一双手死死的缠着他，咯咯的笑着，“好啦好啦！不要跑，快睡觉了！”
这一夜没等来感染者，倒是等来了时俞白口中的雨。
第一场雨来的很温柔，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但空气中肮脏的灰尘污染了它们，让它们变得污浊沉重，落在前几天刚堆积起来的雪里，砸出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祁笙起身，身边的人因为热源的突然撤离不满的动了动，也缓缓地张开了双眼。于是祁笙就亲眼看到一滴雨水落在他眼角，用从眼角滚落，像一滴浑浊的泪。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们不得不在夜里赶路。等雨停了之后低温会让地上的积水结成冰，到时候就会更加难走了。
他们把从便利店里搜刮的东西一股脑儿扔进车后座，祁笙又踩着水四处搜寻了一番有没有闻着尸体味道过来的感染者，这才回到车上。
时俞白不喜欢待在宽敞的地方，他应该也是不怎么喜欢别人靠近他的，但却非要往自己身边凑。
他甚至在自己小腿上捉到一只虫，湿哒哒的，口器有一个人的食指那么长，颜色却极为隐蔽。
这东西应该是祁笙刚刚走到仓库附近沾上的，它粘附在人身上半点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时俞白是怎么发现的。
虫子被捏住了拿在手上，时俞白嫌弃的啧嘴，“这也太恶心了。”
他拿着虫子晃了晃，看这东西晃动着它的足部和口器疯狂挣扎竟觉得还挺有意思。
“这是什么？”祁笙问。
“灶姬娘娘。”
“什么？”
“灶蟋啊，不过这么大个，变异了吧。”时俞白一边感叹这东西长得真丑，一边玩的津津有味。
“一般是以农作物为食的，不过都变异了还长这么大个，应该也吃人吧。”
灶蟋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之前有可能是在仓库里，这边门一开又下了雨，所以才会跑出来。
他还没玩够就被人夺了去，时俞白顿时诶诶诶的伸手去要，“别杀！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控制变异生物，拿回去做样本啊！”眼看着祁笙手里的小刀就要扎下去，时俞白一脸心痛的说到。
祁笙手一转，刀没扎下去，但也没把已经挣扎到精疲力尽的虫子还给他，而是在那一堆杂物里找了个罐子把虫子扔进去严丝合缝的密封好，并警告他，“你不许动。”
“嘿，”时俞白笑了一声，“担心我被感染呀？”
“没有。”
“把它扔掉也可以啊，你把箱子里的样本给我。”
“……”
“这也不行吗？那你给我当实验体好不好？研究你可比研究虫子有意思多了。”
车子在雨夜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停在路中间，祁笙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道：“时俞白。”
“嗯？”
“闭嘴。”
“喔。”他们在第三天上午抵达了地图上标示出来最近的一做休息站，它比之前待过的那间还要小，外沿的门窗全都用木板和铁钉钉得死死的，上面有很多血色的抓痕和啃咬过的痕迹，看来不久前这里曾经遭受过袭击。
门是关着的，这表示已经有人在他们之前征用了这里。
祁笙没指望让时俞白前去交涉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自己走上去敲了敲门。
最先迎接他们的是一支磨损的厉害的老式步枪，持枪的人少了一只眼睛，丑陋的伤口从左额一直到眼下，时俞白吹了声口哨，冲祁笙眨眨眼，大概意思是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这人大概是军队出身，头发斑白，眉间沟壑纵横，一双鹰目直勾勾的在两人身上扫视，他大半个身子露出来，祁笙这才发现他的脚也没了，小腿和脚腕末端缠着绷带，看切口应该是被自己割掉的。
“这里已经有人了。”
“我们明早就离开。”老兵端着枪审视了他们一会儿，让开了一条缝，重复道：“明天一早就走。”
休息站里面确实挤了不少人，看模样年纪都不大，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的又满是灰尘，但还是能看出来是统一制式的校服。他们围在一起，似乎是在护着什么东西，见到陌生人来，都警惕看着他，身子紧挨着彼此。
祁笙往里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懒洋洋的倚着手臂站在门外。不晓得他又犯哪门子毛病，祁笙又折身去拉他进来。时俞白就任他拉着进了门，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颇有深意。
他们两人都没什么兴趣与屋里的另一伙人结交攀谈，于是便找了个角落自己待着。
那老兵坐在两伙人中间偏靠近那群学生一点的位置擦拭着他的枪支。
他们这群人到没有像匪徒一样掠夺休息站里的物资，只各自拿了自己的一份，他们稍显青涩的面庞上神色大多带着惶恐和不知所措，与之相比，时俞白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异类。
“你们这些人里，有人被咬了吧。”
时俞白靠在墙边，对上学生们骤然紧张起来的目光，相当好脾气的笑了笑，“赶紧给他一枪了事，省得浪费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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