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几个佣兵警惕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直到祁笙走箱子前走开，找到一片避风的干净空地重新躺下来才收回了目光。

　　后半夜终于平静下来，有雪从墙壁的缺口往里灌。守夜的佣兵也没撑住睡熟了，鼾声像惊雷一样震彻时俞白的耳膜，他睡不着，不过固定的睡眠时间对他说也没有什么必要，毕竟在赶路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睡。

　　他打开了箱子，一天之内打开两次不太符合他的作风，不过那都没关系，他现在对这个突然到访的客人产生了极大兴趣。

　　普通人类的血脱离身体后对于变异生物的吸引力远不如活物本身。

　　时俞白赤脚踩在地上，他走起来悄无声息，即使地上的碎石踩上去会传来阵阵刺痛，呼吸也一直平稳不变。他站在祁笙身边，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瘦削的小半张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跪坐在他身体两侧，左手按在他心口处，右手握着的东西缓缓抵上他脖颈。

　　只差一秒，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祁笙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手里拿的只不过是那根棒棒糖。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只穿着一件长长的衬衫，因为身体太过瘦小，看起来像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两条长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腰腹贴上冷硬的匕首也好像察觉不到一样。他俯下身凑近了祁笙的脸，吹了口气撩开他额前挡住面容的碎发。

　　时俞白眼角微微弯起，他笑起来很漂亮，像一个无害的小动物，可祁笙却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像被毒蛇缠绕。

　　他听见身上的人在他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眼睛好漂亮，漂亮的……不像人类。”

　　下一刻位置翻转，有佣兵发出意味不明的呓语，时俞白的脖子被人用力的扼住，优美的线条绷出一个弧度，隐隐露出了没在衣领下面的黑色项圈。即便最脆弱的命门被拿捏在对方手中，他脸上依旧挂着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笑，“C区所有幸存者的资料我都查过了，231号是个老头子。你不是议会的人。”

　　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在他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祁笙终于开口，“你是什么人？”

　　时俞白食指抵在唇上，狡黠的眨了眨眼，“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过别担心，我们目的一致。”

　　身后有人醒了过来，他踢了踢守夜到一半睡着的同伴，睡的迷迷糊糊的叫骂了两句，说他不要命。被从梦里一脚踢醒的佣兵摸了摸脑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们这边。

　　箱子老老实实的摆放在原地，箱门严丝合缝的关着。新来的那个人睡在黑暗的角落里，也是纹丝不动。他应了同伴两句什么，两人轮换了一下，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时俞白被捂着嘴压在地上，拜过度敏感的嗅觉所赐，他要被这股红酒味儿醉倒了。

　　“你想要什么？”他听见祁笙问。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时俞白舔了一下他的掌心，对方这才如梦初醒般撤去禁锢。

　　“我想要你……”时俞白伸长手臂圈着他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贴在他耳畔道，“……当我的帮凶呀。”

　　祁笙偏过头躲开他，“我没有帮你的理由。”

　　被压在身下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样笑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可是你没得选，”时俞白说，“只要我喊一声你就暴露了。再想找一支能赶在东西被用掉之前进入议会的小队可就难了。”

　　“再说跟我合作也不亏呀，我不会拿走你们的东西。”

　　钳制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了，祁笙把匕首收回腰间，“你很危险，我不信任你。”

　　时俞白看着他咯咯地笑，“利益一致即合作，你不需要信任我。”

　　“你不要那东西，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进入议会？”脸被人拍了拍，时俞白的手很冰，接触到的一瞬间像被人用冰锥刺了一下，他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调笑不正经的模样，但祁笙就是感觉他黑色的瞳孔里的笑意未达眼底，心情甚至也称不上好。

　　“问答环节结束啦。”时俞白推开他，“现在我要回箱子里去了。”

　　片刻后，祁笙站了起来。

　　他没有拿起之前盖在身上的外套，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往门外走。

　　守夜的佣兵叫住他，问他要到哪里去。

　　“解手。”佣兵搓了搓手，揣着枪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祁笙不置可否，两人出了门没一会儿，角落里那堆衣服动了动，时俞白掀开一个角钻出来，又踩着震天彻地的呼噜声回到了他的箱子里。

　　三日后，他们终于走进了议会辖区外围的一座城市。

　　佣兵们没有拒绝祁笙的同行，毕竟他们也都见识过祁笙的实力，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时代里，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强敌要来的好。

　　外围一片破败，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未清理干净的尸体就那么扔在地上，有已经异化的感染者，但更多的是带着惊恐死去的普通人。

　　所有人都自身难保，谁又会有闲工夫去给他们收尸呢。

　　原本筑建起来用于抵挡感染者的围墙塌了，据点后移了几公里，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妥协认输的气息。

　　议会用来鼓舞人心的海报还贴在坍塌的墙体上，看起来格外讽刺。

　　不过也没有办法，人类社会的秩序需要有人重组，议会既然选择了做这个掌权者，那就必须拿出以人类利益至上的姿态来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

　　当然这样的大多数里，既不包括时俞白，也不包括祁笙。

　　时俞白是在进入辖区受检的时候被从箱子里放出来的。

　　佣兵粗糙的手掌拉着他脖子上的金属项圈用力下压，时俞白的身子被迫弯曲，项圈在接触到仪器时发出‘嘀—’的一声响。

　　负责核查的人低头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诧异的惊叹。

　　“S级通缉令？可以啊兄弟，这得是个领袖级？交了这趟十年之内都可以不用出任务了吧！”

　　“哪能啊，我们也就是给人跑腿送货，S级哪轮得到我们。”时俞白的脸被人捏着抬了起来，他眼睛里水盈盈的，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周围不少下等人和过往的佣兵都朝这边看过来，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窥伺。

　　“妈的，长成这个样子居然是无性别？浪费了！”

　　周围的人也多少发出了同样可惜的附和声，但那种被不怀好意的目光逼视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多少，就算不是Omega，至少也是个美人。

　　肩上一重，长长的风衣上还带着体温和浅薄的一层红酒香，有效的隔绝了那些视线。

　　时俞白歪了歪脑袋冲左边若无其事的擦拭枪支的人眨了眨眼，理所当然的被无视了。

　　周围的人嗤笑了一声，基本上是在嘲笑他的多事和假正经。

　　检查员看着祁笙问，“他也是你们的人？”

　　佣兵道：“不是，路上遇见的，说是从C区……”

　　“名牌拿出来。”检验员拿出枪指着他。

　　祁笙头也没抬，手伸到那人面前向下一翻，一个银色的吊牌从他指间坠下来。

　　检验员看了看吊牌又探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仔细查看了半天才摆摆手放他们这一行人进去。

　　里面的环境比起他们之前待的地方也没好到哪儿去，毕竟远离中央区域，苟活在这里的多是些街痞无赖和下等佣兵。

　　分明是人，却不谈人性。

　　恃强凌弱横征暴敛是这片区域的真实写照，在这里就连孩子也绝不能小瞧了，上一秒可怜兮兮拉着你问能不能给点东西吃的小女孩，下一秒就有可能将尖刀送进你的心脏。

　　目睹了这情形的祁笙默默地收回了心思，觉得有点像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

　　撕开纯真无害的外表，露出来的是淬了毒的锋利爪牙。

　　时俞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正对上他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笑嘻嘻地问，“你在看什么呀？”祁笙没有隐瞒，指了指他项圈上标着的一行小字问，“SYB-03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名字啊，我叫时俞白。”

　　意外的直白，祁笙想。

　　他又问，“为什么是03？”这回时俞白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祁笙道：“问答环节又结束了是么？”

　　时俞白便又笑起来，“对呀！”

　　佣兵没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看他这幅说笑的样子不爽，从后面推了他一下，催他赶紧走。

　　住的地方原来是一座三层的大型商场，大清洗后被洗劫一空，三分之一的墙体塌了，剩下的地方被简单收拾了一下，用木板隔开当作一处简单的聚居地。

　　因为天灾导致得电力受损使依赖于网络的交易系统完全瘫痪，虽然议会的货币流通法被一再否决，但不容易被腐蚀的金币已经在中下层族群中成为了主要交易工具。

　　佣兵们花了二十个金币得到了其中一个空间两天的使用权。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也没有很过分。

　　这里的人虽然习惯于坐地起价，但也同样畏惧着他们身上带的真家伙，说到底这些人不过是些仗势欺人的蝼蚁逃兵，真碰上硬茬就收敛了气焰做小伏低。

　　时俞白又被扔了两管营养剂关在窄小的隔间里，这里倒是比箱子大一些，他可以站起来动一动，三面墙上都没有窗户，唯一的门关着，没上锁。

　　这一路上时俞白都很听话，看起来不像是会逃跑的样子，更何况他们就在建筑外面，而时俞白脖子上的项圈被随时定位。

　　不可能让他跑掉的。

　　他坐在一张跛脚的旧木桌子上，桌子被他压的晃了晃，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但奇迹般的支撑住了没有倒下去。

　　时俞白晃荡着两条腿，伸手对着门板做了个打枪的姿势。

　　“啪。”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