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天过后，肖战不再刻意关注王一博的事情。王一博也毫不在意他那天的爽约，仿佛他去与不去都没有影响，前一晚的电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肖战看不透王一博，从回来开始之后。从前他以为除了父母，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王一博的人，因为王一博是他的弟弟，而他们又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但现在看并不是这样，起码王一博不这么认为。六年过去，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变得尖锐而锋利，这些如实体一般存在的东西，正慢慢地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斩断。

　　人总是不断相遇不断走散，母亲和父亲，和王一博的父亲，他和大学时谈的女朋友，都是相遇了，然后不可避免地走散。

　　肖战以为自己和王一博也会是这样，哪怕多年前再亲密无间，最后还是会走向分道扬镳，成为彼此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办公室里压低的聊天声不断传进耳朵里时，肖战刚从模糊的梦境里醒来。胳膊压久了，血液循环不通，整只手臂都有些麻。他一边甩着手，一边睡眼朦胧地往窗户那看，本来拉上的百叶窗不知被谁打开，窗边聚集着好几个人。

　　肖战起身走过去，不太清醒地拍了拍曹景的肩膀：“你们在看什么呢？”

　　“对面有人闹事儿，看个热闹。”曹景往旁边错开身，“好像是学校老师怎么了，那人是家长吧，可真厉害。”

　　肖战疑惑地往外看去，对面中学门口，两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妇女拉着一条横幅，昂首挺胸地拦在学校门口，保安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因为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许多家长送走读生来上课，被这一幕吸引，很多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日头正好，肖战刚起来，此时有些看不清横幅上的内容。眯了眯眼睛，肖战问：“那上面写的什么？”

　　“学校包庇教师，骚扰学生无罪。”曹景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无罪打了单引号。”

　　肖战心里猛地一沉，整个人瞬间清醒。他试探地问：“那上边儿有老师的名字吗？”

　　“没。”曹景摇摇头，“哎，老师骚扰学生？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老师了。”

　　快到上班时间，几人看了会儿就散了。肖战在窗边站了几分钟。学校对面的保安像在劝说，而拉着横幅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还好他们没有把王一博的名字爆出来，否则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肖战真的不敢想。

　　肖战放下窗帘，回到工位上，怎么坐都不舒服。五分钟后，他突然起身，去主管办公室找借口请了假，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越靠近越闹，八卦讨论声，车鸣笛声，拍照的咔嚓声混到一起，以两位大妈的叫骂声为主，合奏成一曲刺耳的交响乐。

　　“大家来看啊！快来看啊！学校包庇老师，骚扰学生都不管，大家来看看这个学校有多不要脸！”

　　“什么事啊……”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真的吗……”

　　一个家长推了推自己的孩子：“快，别看了，去上课吧，绕着从边边走。”

　　保安拽住其中一个大妈的胳膊：“别在这儿闹事了，学生还要上课。”

　　大妈就地一坐，撒泼道：“哎呦！打人了！大家来看看，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边场面混乱，鸡飞狗跳，那边肖战站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不远处走来的王一博。肖战前后都是人，想要挤出去叫他不要过来甚是困难。等到王一博走近了，眼尖的一个大妈已经看到了他，甩了横幅指着他就开骂：“就是你！你这个畜生！大家看看，就是他！”

　　镜头倒向王一博，肖战后背渗出冷汗。

　　王一博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冷白的脸，凉薄的眼神，自始至终他没有变一下表情，似乎看不见周围的人。肖战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

　　紧接着那大妈就面目狰狞地向他扑去，肖战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冲出人群，挡在王一博面前推了那个大妈一把，对方见扑了个空，保安又来拦，只得退了回去。

　　“肖战。”

　　王一博在后面叫他，离得很近，声音又低又沉地传过来，肖战发现自己还挡在王一博面前，手往后握住他的手腕。

　　肖战松开手，转身面对王一博，心跳还没从刚刚的惊慌里缓过来，一下一下像要跳出胸膛。

　　“你来干什么？”王一博看着他，问道。

　　如果听过王一博那天说的话之后还要打算帮他，那肖战真是觉得自己贱到家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觉得心寒，刚刚的动作不过是下意识做出的，就像小时候挨打，作为哥哥，他会挡在王一博面前一样。

　　肖战没有说话，目光透过王一博的肩膀，他身后站着一群人，此刻每一道目光都集中在这里。肖战想到王一博转学的那天，许多人围在教室门口，看他一点点收拾东西，看他背着包出了学校的大门。

　　这样被人看着，体验确实不算好。

　　“你进去吧，到学校里去。”肖战越过王一博，朝人群外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王一博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学校里面走，身后的吵闹声越来越小，等到彻底听不见时，肖战已经站在了医务室里。

　　医务室里没人值班，王一博轻车熟路地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支药膏，半包棉签，走到肖战面前，说：“抬头。”

　　肖战不解：“怎么了？”

　　王一博把药挤在棉签上，不由分说地摁在他的脖子上，肖战感到一阵刺痛，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站好了别动。”王一博摁住他的肩膀，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刚才是不知道躲吗？”

　　估计是刚刚被抓伤的，注意力不在此，自然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

　　冰凉的感觉一点点在伤口处蔓延，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肖战站着，没有说话，抬眼看向王一博。

　　王一博的个子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这样面对面站着总有种压迫感，只是这种压迫感并非只来自身高，还有他身上的散发出来的气质，如冬季檐下尖锐的冰柱，让人望而却步。

　　“好看么？”王一博低垂着眼，突然开口，肖战仓皇移开视线。

　　沉默了半分钟，肖战问：“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王一博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转过头看他：“解释什么？”

　　肖战被他问得有些发懵：“你不要告诉我外面的那些人不是冲你来的，事情发酵起来，后果有多严重你比我清楚。”

　　“你别管。”王一博抽出纸巾，擦干净手。

　　“我不管。”肖战几乎咬着牙说出来，“我不会管，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王一博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当然想怎样就怎样。”

　　肖战知道没办法和王一博好好交谈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在王一博即将离开时问：“他们说的事，你做过没有？”

　　“你觉得呢？”王一博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他。

　　“我不信你会那么做，”肖战顿了顿，“一直都不信。”

　　王一博漆黑的眸子看向肖战，又沉又冷的目光里，突然掺杂了许多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说：“没有。”

　　点到为止，肖战没有再管，上班之余去喂了流浪猫，一小袋猫粮喂了几天后少了一半。

　　倒是乌旭比他更关注王一博的事，也可能是职业影响，对网络信息接收的灵敏度更高一点。吃饭的时候他把图片给肖战看，估计是传了很多次，模糊地连在场的人的脸都看不大清。

　　“这事儿让他自己处理吧，我管不了。”肖战低下头，把碗里的姜片拨了出去。

　　“和你弟吵架了还是咋？”乌旭看他有些不高兴，问道。

　　“没有，最近加班加多了，累得很。”肖战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关于他和王一博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提起来还惹人不痛快，不如不说。

　　乌旭“噢”了一声，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问肖战：“这事儿不是你弟做的吧？如果不是，解决起来还挺容易的。”

　　有疑问是正常，肖战自己也问过这样的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是。”

　　乌旭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弟弟也挺不容易的，当初被送到那样的学校就算了，现在当了老师，又出了这么个事……”

　　有句话指向性太强，肖战下意识地打断：“什么学校？”

　　乌旭放下筷子：“你不知道？就，性取向矫正的学校，也有人叫戒同所。”

　　肖战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了，这个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劈开。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在乌旭惊讶的目光里又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肖战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好像是你上大学那年吧，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乌旭看他脸色不对，没有再多说。

　　估计乌旭也没想到他不知道。也是，他自称王一博的哥哥，自以为是很了解他的人，却连他有过这样一段难堪的经历都不知道，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个消息。

　　戒同所……

　　肖战捂着脸，感到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