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周而复始

书名:战山为王:老师好
作者:风落

秋风似乎在一夜之间吹散了暑气。

新学期开始,对于暑假几乎被占去一半时间用来补课的高二学生们来说,不过是继续面对无休止的课业与习题,在反复响起的铃声中度过一段又一段时光。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当下这个阶段来说,仿佛也只适用于对知识的获取和掌握。

至于其他——一切与学习无关的,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就比如开学第一周就被化学老师无情占用的体育课,拎着暑假结束那天考过的卷子,手捏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漫天飞舞的碳酸钙粉末。

“这道题!讲过多少遍了!多少遍了!错的人举手!”

有人潇洒的将胳膊举得老高,有人缩着脖子犹豫着半举不举。

讲台上白的如同碳酸钙遮体的老太太将滑下鼻梁的老花镜往上推了推,严肃而愤慨的怒瞪讲台下埋头的莘莘学子们,转身开始在黑板上写公式,边写还边说:“我最后再讲一遍!下次再错这种基础题,就滚去文科班背地图!”

午后的蝉鸣分外吵闹,趴在窗外那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杈上奋力地为生命的最后时光而嘶鸣。盖过了一室昏昏欲睡的学子微弱的回应。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王一博没管讲台上踮着脚吃力地在黑板上写下解题思路的化学老太太,埋首于那张课前才刚刚收到的空白试卷。

转学过来已经三天,王一博说不上有哪里不适应。同样都是上不完的课和做不完的作业。千篇一律得无趣极了。

唯一感觉到不同的就是,原来他上的一中是个市重点,提倡的是学生自主学习。自习课和体育课时,学生们基本都很自觉地在班里刷题。莫名就会给人一种暗自较劲的竞争压力。

而这里。

王一博笔尖暂停,侧着脑袋,透过窗户外面罩着的那层铁护栏看向晴空万里的天空。

这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浓重的学习氛围,更多的是被森严的纪律压制着的躁动灵魂。

就比如他旁边这位将耳机藏在袖子里,表面上撑着脑袋听课,实则耳机塞在耳廓里用袖口捂着耳朵听相声的同桌。

还有课表上一周两节的体育课以及每周一节的美术课和音乐课。

这些看上去很“不着调”的课夹杂在理科课表里,独树一帜的很另类。

将随着天上那朵棉白的云飘远的神经拉回来,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正穿过教学楼中间的花坛缓缓走来。

王一博的视线随着那抹身影移动,直至看不见了才又继续埋头做题。

阳光从树叶间的罅隙斜插发散,在平铺的试卷上投下斑斑光点。

随着手指细微的划动,笔尖在白色卷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符号。可脑子里却塞进了一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形,左边手臂架着考勤夹,右手指尖捏着根水笔,严肃的表情却压不下声音中的那抹温润。

后来的两天,王一博每天早上都能在进校门的时候看到那道身影,他很好奇这样一副皮囊的人怎么就做了老师这样枯燥而乏味的职业?

又是哪班的学生,如此好命的摊上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做了自己的老师。

确定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取向,这件事说来是个意外。

初中几个玩的好的小伙伴总是借复习的名义凑在一起打游戏,玩牌,上小黄网。半大小子正是懵懂又求知欲旺盛的年纪,羞涩却又带了更浓烈的好奇。

起初,王一博看了也跟着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几次,可看得多了,却觉得和小区那些随时发情交配的猫猫狗狗也没什么两样。

而后便总是觉得自己因不够变态而和那几个小伙伴格格不入。

一个人拿着卷子在旁边听着“嗯嗯啊啊”的声音刷题,倒练就了“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功力。

曾经一度,他心里暗自钦佩自己的定力,他是多么正人君子啊!

直到某一次,不知哪个手欠的点了个“新鲜玩意儿”。从此,王一博眼前便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生十几年,他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冲动”一词的含义。

但“为什么会如此?”、“怎么就会是如此?”等等的问题,困扰王一博时至今日,依然无从找到一个答案。

这件事让他难以对任何人启齿,生怕被人发现,便将这份“莫名的冲动”深深的藏在心里,变成了一个不敢拿出来和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索性,他大多的时间都不会太纠结于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这件事。学校和家长都常常叮嘱他们——不能早恋。

但“藏起来”并不妨碍他对美的欣赏。

所以他想,他大概是有点喜欢那个每天一进学校就能见到的老师吧!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下课铃响后被拖堂了五分钟,老太太才端着保温杯和眼镜盒迈着小碎步离开教室。

因为走神儿,手里的卷子还有大半没写。

心浮气躁,想喝冰水。

王一博抽了卷子塞进书桌里,拍拍身边仍然“埋头苦读”的同桌。

对方给了他一个茫然地回应,王一博指了指外面,“我要出去。”

“哦。”同桌应了声,没起身,只是侧了个身子示意他。

那距离窄到他要是过去就一定会蹭到对方肩膀的尴尬。

王一博用0.1秒决定用屁股蹭着出去尴尬的程度至少能比前面蹭过去减少一半。

十分钟的课间被占去了一半,王一博小跑出教学楼,跑到楼下锅炉房旁边的小卖部迅速拿了瓶挂了冰碴子的矿泉水结账,然后站在小卖部门口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带着冰碴的矿泉水镇得口腔和食道微微发疼,但这份刺激却将秋日的困乏瞬间就从身体中驱赶了出去。

铃声劈开蝉鸣,响彻整片校园,王一博赶紧拧上了瓶盖往楼上跑。

一楼和二楼的转角,当王一博听到“小心”两个字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已经因速度过快而收不住了。来不及看清对面的人影,只能下意识地向右闪身避开。

惯性将他的身体送上墙角坚硬的水泥墙壁,右侧肩膀顿时炸疼的他眼前一黑。

同时有什么东西被打碎。

物体炸裂破碎的声响在铃声后骤然安静的楼道里异常刺耳。

可王一博顾不得是什么碎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胛骨也要被撞碎了!

“你怎么样?”

那个让人困乏的下午,楼道寂静的拐角里,王一博蹙着眉,忍着疼咬牙看向对面,只觉得自己望进了一片繁星宇宙。

整个右臂酸疼得几近失了知觉,却神奇的还能感觉到另一股拉拽的力硬是将自己瘫靠在墙上的身体扳扶了起来。

五根手指指节触感鲜明,毫无隔挡的贴着手臂皮肤握紧。指腹下隐约可以感受到被灼热的体温掩盖着的失速心率。

“撞着了吧!我先带你去医务室。”

对面人的声音焦虑而急促,可王一博却失了魂似的看着对面的人眨眼。心跳实在快到控制不住,他用力吞咽口水尝试压制随时都可能从喉咙蹦出来的心脏。

目光扫到地上那片白色狼藉,王一博顾不得自己的疼,惊慌失措的站直了身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出声:“老师对不起!这个……我……我没看见……我听见打铃了就跑太急了!”

“怎么了肖老师?”第三个声音从二楼楼道转角自上而下传过来。

“包老师,没什么事儿。没拿住教具摔了。”

体态微胖的女教师居高临下打量一番后道:”哦,那行。用不用我找个学生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不用!您赶紧回去上课吧!”

楼道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王一博低头抬眸,可怜又无措。

心里却为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而感到雀跃:姓肖啊!

“肖老师对不起!教具多少钱我赔。”一米七几的男孩儿,耷拉着肩膀声若蚊蝇。

肖战瞅着地上那碎成渣块的石膏像,这要是放在他班级教室里,也许还能算是不错的创意。

可如今却碎在这里……

可惜了呀!可惜了!

再瞅瞅眼前这明显也被吓了一跳的孩子,连一声责备都不忍心说出口。松了抓在男孩儿胳膊上的手,上移,仔细的在肩膀检查着说:“教具不用你赔!下次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的!肩膀活动一下,能动么?”

肩膀上的那只手如同施了某种魔法,王一博的手臂听话的跟着旋转摆动,掌心烫着T恤下的皮肤,王一博又觉得很渴,左手上握着的那瓶冰水的温度竟丝毫都无法传递给被焯烫着的臂膀。

“行,我看问题不大!放学回家让你家长拿红花油揉揉,不然得疼几天。赶紧回去上课吧!”

“肖老师,教具……”肩膀上的温度抽离,心率仿佛也随之而降了下去。王一博此刻才不想回去上什么课,他想帮忙善后做一个乖巧又懂事知错就改用行动弥补过失的学生。

“真不用你赔!没多少钱的!”

肖战还在可惜这一地破碎的艺术,叉着腰背对男孩儿摆摆手。见男孩儿还有些迟疑,催促着:“你快去上课吧!听话!没事儿。我来处理!”

男孩儿从身边大步上楼,带起一阵微风,卷走了几缕燥热。

肖战叉腰对着一地狼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来仰头看了看四下的光线,找了几个角度拍下照片。接着收起手机,弯腰捡起几块稍大的碎石膏下楼,扔进楼门口的大垃圾桶里。然后朝着门卫处走过去借扫帚和簸箕。

“报告!”王一博往班级门口一杵,打断正在讲课的老师。

“这么晚干嘛去了?”教物理的是个带了副圆片眼镜的中年男人,姓胡。年纪称不上老,只是喜欢背着手走路,就显得有些微的驼背。脸上总挂着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据王一博近几日的观察,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在女同学身上停留的时间居多,但凡经过,总喜欢用手有意无意的撑一下旁边座位上女同学的桌面。

典型的有色心,没贼胆。

王一博对此人并没有太大偏见,扬了扬手中的水瓶说:“下楼买水去了。”

兴许是看在他才转过来三天的份上,胡青山没太为难他,捏着粉笔的手做了个让他回座位的动作。

王一博从讲台穿过,来到靠窗倒数第二桌。

坐在外侧的同桌已经偏好了身子等他进去,刚在全班同学眼前遛了一遍的王一博也无心去在乎这尴尬的体位,侧身匆匆挤进去坐下,带动起些许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

他还是不能理解这学校为什么高中还是这种双人排位!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往他这边看,女生居多,然他并不在意。从书包里翻出物理课本,照着黑板上的题目找到内容,翻开之后开始晃神。

脑袋规规矩矩的面对黑板,眼睛却忍不住的偷偷往窗户外飘。

他看到刚刚那人从传达室拎着扫帚和簸箕又走回楼道,想必正在清理。

王一博有些自责,他是不是耽误了别人的课?

他目测刚刚打碎的应该是石膏像,他不认为那石膏像是用来做装饰的,而用得到石膏像的应该只有艺术方面的课程。

所以这个肖老师是个教美术的?

王一博望向对面的初中教学楼,开始羡慕起那些什么都没长全的猴儿孩子们的幸运了!

“王一博?外面有什么这么好看啊?要不你再去下边离近些看?”

突然被点到了名,王一博赶紧将目光移回黑板上,新转过来他不想惹事儿也不想做焦点,悻悻的回胡青山:“老师没什么,我就是眼睛有点累,往远处看看。现在好了!”

胡青山没什么脾气的继续转过身去讲题。

窗外楼下也再也看不到有人走动。

王一博却只觉得自己心里冒出了根莫名的嫩芽,根扎得尚浅,搔的他心口直犯痒。

于是,他抬着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同桌,见对方又是那副懵逼询问的模样看着他,王一博低下脑袋用书挡住了嘴极小声的问:“肖老师你知道吗?”

“什么?”大概是耳机带得久了,耳朵不好使。杜威没听清的竖着耳朵往王一博这边又侧了些。

王一博下意识的身子往后躲。自从发现自己取向的特殊性之后,他通常会与同性也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干脆拿了支笔出来,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写道:你知道肖老师吗?就每天早上在学校门口执勤的那个。

纸条推过去,王一博顺便将胡青山在黑板上标出的延伸公式记到书上。

笔落,纸条就又被推了回来,杜威写道:知道。怎么了?

王一博感觉到长在心里的那颗嫩芽正扭动着两片嫩叶雀跃着摆动。赶紧又问:他是教美术的吗?初中那边的?

这一次,纸条塞过去很久,王一博看着杜威伏案奋笔看的有些着急,但他又不能表现得自己很着急。就只能是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手指一下一下转着指尖的水笔。

正当他以为杜威要写小作文的时候,纸条回来了。王一博迫不及待的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看:他是高三美术特长班的班主任。咱们班美术也是他教。教务的杂事儿也找他。总之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人长得帅,在老师和学生里的人缘都特别好。你问他干嘛?

王一博紧紧抿着嘴唇,他怕自己忍不住笑的太明显漏了馅儿。他今天可不想再被老师点名了!

可是这个消息实在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美术老师?

这他妈学校简直太有人性了!知道他们高中生压力大,文化课辛苦而枯燥,才毅然决然的在高二课表中生插进这么一节美好的课程。

这叫什么?

这叫体恤学生!

这才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质学校!

高中部教学楼一楼最南侧撇出去的教室,肖战捏着一沓A4打印纸整整晚了十五分钟才走了进去。

“今天有点特殊,我们的素描主角刚刚出了场意外不幸身亡了。所以我们今天……”肖战将手中打印出来的图片逐一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画他的另一种形态。”

“肖老师,您是故意的吧!?”有学生看到照片中零碎的石膏像哭笑不得的问。

其他人跟着一起控诉:“肖老师您这是谋杀啊!简直惨无人道!”

肖战被逗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掌在讲桌上拍了两下整顿道:“你们放心,我已经妥善安葬了。这张案发现场图,明天早上交给我。没交的……”

话不待说完,班里一起接上:“十张素描。”

肖战打了个响指,“行,画吧!”

接下来的时间没什么事情可做,肖战拿了本书靠在墙边坐下。

下午第四节课结束,班主任大李竖着教案在桌面上磕齐整了,眼睛往下一扫,落在了王一博身上,“王一博,来。”

被大李点名单拎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儿,全班同学同情地目送王一博起身,跟出去。

但这一点新转过来的王一博却不知晓。

跟着大李走出教室,楼道里已经是吵闹一片。

大李捧着书却停在了班门口,致使班里那些想往外冲的辛辛学子们都停下了冲动的脚步。

眼前的中年女教师身上自带威严,眉宇间此刻却透露了些慈爱的笑意出来,这看上去有些不太协调,但也并没让人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李面带微笑地问:“怎么样啊?这两天还适应么?老师讲的课跟你们原来学校方式肯定是有差异,你有什么问题就及时找我们,要是同学之间交往上有什么问题也跟我说啊!”

“谢谢老师。我觉得还行,能适应,这边都挺好的,我是说老师和同学都挺好。”王一博满脸乖巧。此刻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将他与那个因打架斗殴被原学校开除而不得不转学的问题学生联系到一起。

大李对眼前长得好看又乖乖顺顺的男孩儿满意的点点头,在男孩儿胳膊上用力的拍了下鼓励:“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就信我自己看到的表现!知道吗?”

王一博微感诧异,抿着嘴点头:“嗯。”

“行了,赶紧去吃点东西,晚自习别迟到了!”

目送传闻中的“李莫愁”摇晃着微胖的身体离开,王一博站在喧声鼎沸的楼道里,竟然觉得这个学校的一切似乎与外界传言以及自己当初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

不待他多想,肩膀就被人猛拍了一下。

下午撞击的那一下显然还是落下了伤,上课时胳膊撑在桌子上倒也不显。可这突然被猛拍了一下,王一博疼的不禁咒骂一声,瞬间蒙上了一层痛苦面具。

“哎呦我去!我没用多大劲儿啊!你没事儿吧!”肇事者杜威也跟着吓着了,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施展了什么隐藏的内功。

缓过一阵钝痛,王一博扶着肩膀稍微的活动着说:“跟你没关系,我今天撞了一下。估计青了。”

“哦。”杜威将暗藏内功的右手插进口袋问:“我们出去买饭,你去不去?”

“等我去拿个手机。”王一博未作迟疑,转身小跑进教室。

初来乍到,尽快找到组织是最快融入进环境的方式。

王一博自觉自己虽然外表看上去稍微的让人觉得冷漠的不好接触了点,但他有一个火热的心呐!

他只是不太善于主动表达而已。

慢热不能被归到冷漠里。

没有人愿意沉浸于孤独。

王一博夹杂在他叫不全名字的一群男生中,偶尔跟着某个游戏话题插上几句,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熙熙攘攘的走过校门外林荫的小区街道。围着个卖炸串卷饼的小摊七嘴八舌的点餐,吵吵嚷嚷,打打闹闹。

许就是那个年纪无忧无虑生活的写照。

十六七岁的简单,是一套卷饼加一切便打发了的味蕾;是下课后你推我搡打闹的快乐;还有下课十分钟短暂的篮球赛,以及初次在心底萌芽的喜欢。

三月的雪,融化后滋润了大地。干涸的植物根茎贪婪的吸食养分后,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嫩芽。

王一博周日一大早出门,沿着河边小路走出去坐公交。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从大早上就兴高采烈地映照整片大地。

微风,河面被吹起阵阵涟漪,泛着波光,晃的人眼虚眯着挣不太开。

王一博戴上墨镜,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胳膊肘有意无意的蹭过河边护栏。

河堤上的柳树条挂着微不可见的点点嫩绿随着风一下一下的抽打着河面,像个调皮的孩子,故意的将排列整齐的波纹打散。

路口的迎春花开出一捧一捧的黄,说不上有多好看,却是给暗淡了一冬的这条小路添了些许春色。让人眼前一亮,心情也跟着多了些许色彩。

沿河只需短暂的路途,王一博才走到公交站,车刚好驶来。

上车,刷卡。

休息日一大清早,车上的人不多。

王一博习惯的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位。沿路跟随耳中的音乐,途径他这些年来反复经过的街道。

前一天杜威和高中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去看了大李,晚上两个人碰面,从惋惜大李的病,又聊起了那些同学,顺带回忆了一下高中岁月。

王一博一直觉得,那短暂的两年,无论是好的,坏的,开心的,还是难过的,遗憾的,都是他迄今为止最珍贵的时光。

他时常想念,却又害怕回忆。

矛盾又偏执。

半个小时后,王一博拎着在医院门口买的水果和鲜花走进住院部的大楼。

等电梯的时候,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杜威说大李患了淋巴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王一博对于癌症没有太多的了解,他便在网上查了一晚上的资料。网上说积极治愈是可以控制转移和复发的。王一博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提前打好的腹稿,想着自己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还傻呵呵的连安慰人的话都只会说一句“好好休息”吧!

毕竟现在也算是为人师表,可不能给伟大的教师职业丢人!

在护士台做了登记后循着门牌找了过去。

叩叩。

右手食指微屈,在门板上轻叩了两声。

门内有脚步声靠近。

病房门打开,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见到门外的人,略显惊讶:“呀!你怎么来了!”

“慧慧姐,我来看看李老师。”王一博道。

大李的女儿方慧亲切而熟落的拉着王一博的胳膊进了病房,转身和床上的人开心道:“妈,一博来了!”

“李老师!”王一博将手上的花束交给方慧,满脸的笑意却在看到床边另外一个人的时候瞬间凝结。

显然,对方同样对如此突然的见面感到诧异。那原本该是温润的笑容,却在王一博进来的那一瞬间,迸裂。

复杂的情绪瞬间在王一博的胸口翻涌起惊涛骇浪。一尺高的浪反复拍打在心脏上,从疼痛难忍,到麻痹无知。

这是时间教会他的方法。

颤抖着鼻息深深的呼出一口闷气,王一博倔强的挂着那份牵强地笑意将手上的水果篮放在墙边的地面上。

佯装着无所谓的意外,对床边的人招呼:“呦!肖老师也来了!好久不见!”

肖战抿了抿嘴唇,嘴角只剩浅显的笑意回应他:“嗯。好久不见。”

“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这孩子!还买什么东西啊!跟我见外了是不是?缺你这口水果啊!”床上靠坐的大李底气依旧十足,看不出半分病态。

王一博无法忽略那个“好久不见”的人,却也不想自己没出息的藏不住一点心事,收回目光,冲着大李呵呵一笑道:“本来就想买束花的,这不是看门口进来的人都拎了这么一篮,就也跟着买了,标配!”

方慧闻言笑道:“你这实诚的。”

大李也跟着说:“他一直就这样!大傻小子似的!”

方慧接话:“傻小子才招人稀罕呢!要不你这老太太怎么这么稀罕他!啧,小伙子越来越精神了!欸?是不是比过年那会儿瘦了?”

“是瘦了,脱了毛衣上称减三四斤呢!”王一博玩笑道。

病房里一时缓和了些令人窒息的的尴尬。

肖战来得早,已经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起身对床上的人说:“李老师,我就不打扰您了,改天再过来看您。慧姐,我走了。”

“哎~小肖,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再坐会儿呗!”方慧热情的起身挽留。

肖战起身已经绕到了门口说:“让李老师好好休息吧!我待会儿也还有点事儿。下次再过来!”

“忙你的!我这儿没大事儿,别惦着!等我出了院,到家里来吃饭啊!”大李做起了身子说着客套话。忙嘱咐方慧跟过去:“慧慧,你去送送。”

“不用不用!慧姐你别出来了,外边凉,我走了!”肖战匆忙离去,出门时却仍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站在床边半晌不语的人。

四目相对时,对方客气的向他点头算是道别。那样的梳理而冷漠,叫肖战不敢再多做停留,敛风而去。

木门合拢,病房里再次归于安静。

方慧转身,听到床上的母亲道了一声:“傻孩子!”接着,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方慧走回床边问。

王一博却握住了爬满了皱纹的手,舔了舔嘴唇道:“没事儿。都这么久了,早翻篇儿了。”

可又是谁不自知的红了眼圈。

“别为难自己。”

“李老师,我,我去趟卫生间。”王一博道,仿佛还是那个上课举手等着被批准的孩子。

大李会意的点头:“去吧!”

慌乱的脚步透露着离开人的急促。方慧指着病房里卫生间门的手还顿在半空,想要出口的话却卡在喉咙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别管他了,待会儿就回来了。”大李说,“帮我削个苹果吧!”

“哦!吃一博拿过来的这个吧!”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休息日的早上人来人往,冲冲忙忙。

面相冷峻的年轻男人,疾步穿行而过。

住院部的电梯前站满了等待的人们。

男人闯入人群,逐一找过去,相对的四部电梯,却都不见遥远的记忆中那个清瘦而又挺拔的身影。

他不该追出来。

两千七百九十天。

他们早就被时间推着走得面目全非。

他其实没有还想坚持些什么。

他只不过是想要当面将那句憋在心里的“对不起”说出口而已。

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双手因心中的不甘而微微收拢着。

颓然转身,却不想认了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电梯门打开,汹涌的人流涌出,空下的电梯很快又被新的乘客填满。

四目交汇,隔着拥挤的人潮,是两千七百九十天里最近的距离。

却在这一刻,王一博只觉脚底生了根。

当电梯门缓缓关闭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被人按下了减速按钮,让他再一次,只能这样目视着这个人,从自己的面前离开。

而他,依旧无力挽留。

眼泪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悄然滑落。

隔着一层金属门。

也相隔了,他们一整个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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