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去好好吃饭，补充点营养，前期吃点营养素，后期食补就可以，运动也要增加，多晒晒太阳。”女校医在纸上沙沙写着字，叮嘱着注意事项，“你是他哥哥？”

“不是，我是学生会的，是他学长。”顾一野觉得这个时候是凸显他学生会干部的时候，虽然他并不怎么在乎这个头衔。

“现在学生会干部都这么负责了？我上学那会儿既没有你这么负责的，也没有像你长的这么帅的。哎，晚生几年就好了。”女校医看着年纪也不大，也就不到三十。

陈烁躲在身后看了女校医一眼，又看了看顾一野的肩膀，长得帅还真是有优势，就连校医都想调戏他，啧啧。

“您要是晚生几年我还不一定能遇见您呢，学医可都是很优秀的学生。”顾一野难得嘴甜的夸了女校医，“您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长得帅嘴还甜，还有责任心，有没有女朋友啊？”女校医撕下刚写完的那张纸递给顾一野，“低血糖让他兜里随时揣几块糖吧，给你写了些该补充的营养去药店买就行。”

“谢谢您，那我带他先回去了。”顾一野收好那张纸，没回答校医那个关于女朋友的问题。

“走吧走吧。”女校医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

顾一野拉着陈烁赶忙离开校医室，走远了顾一野才松一口气，这校医年纪不大还挺八卦。

“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顾一野放开陈烁的手，转头问他。

“都可以。”陈烁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后边顾一野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学长，我今晚想回家。”陈烁突然挺住脚步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顾一野也没想到陈烁会突然想要回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家？”

“嗯。”陈烁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临界点了，一句话都不想说，谁也不想理。“学长再见。”

说完再见陈烁就走了，根本不顾顾一野在身后喊他，低着头一直走出学校大门随手拦了辆车。

顾一野一直跟在陈烁身后，几次想追上去问问他怎么了都忍住了，直到他坐上车走了顾一野才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那张汪警官给的名片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放回兜里。

看来带陈烁去看心理医生这事周末必须做了。

陈烁在家门口找了家小餐馆对付了一口饭，往家走时看着院子里亮着一盏灯就知道妈妈在家。

“怎么回来了？”陈曼眉听到开大门的声音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陈烁在开仓库门。

“嗯，骑车。”陈烁没回头，打开仓库把摩托车推了出来。“妈，一定要这么做是么？”陈烁的语气中带着点莫名的悲伤。

陈曼眉顿了顿，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温柔的笑着，走到陈烁身边抱了抱他。

“累了是么？你又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吧。”

“妈……”陈烁有点哽咽。

“烁烁，妈妈只有你了。”陈曼眉抱着陈烁轻声的呜咽，身体轻微的颤抖。“连你也不要妈妈了么？不要妈妈了么？”

陈烁在妈妈失控之前回抱住他，闭上眼睛，藏住眼睛里看不见的深渊。

郊外环山道上陈烁跑了一圈才停下，摩托车立在空地上，黑夜里只能看见陈烁叼在嘴上的那一点点火光，忽明忽暗。

“你今晚去跑山了？大晚上去跑山？你疯了！”苏冷语拎着陈烁的黑色皮衣冲着刚洗完澡只围了条浴巾站在自己房间里的陈烁大吼。

“小点声，就跑了一圈。”陈烁淡定的擦着头发上的水滴。

苏冷语将皮衣用力的扔在地上，走过去用力的推了陈烁一把，“陈烁！”近乎失控的大喊，晚上跑山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姐姐，别气。”陈烁头上盖着毛巾，笑的人畜无害，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只要一眨眼就能掉落。

“陈烁，你不能这样。”苏冷语先哭了，“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看着你再死一次。”

陈烁抱住苏冷语任由眼泪流了满脸，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最后的嚎啕大哭，陈烁只用了短短的十几秒。

苏冷语找不到话来安慰陈烁，只能紧紧的抱住他。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陈烁才渐渐止住了哭声，苏冷语洗了条毛巾让他躺着敷眼睛，如果不敷他那双眼睛明天一定会肿的跟核桃一样。

“你这样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来你还打算自己挺多久？”苏冷语又开始难受了。

“也没多久，就最近，我以为我能挺过去，今天突然就崩不住了。”陈烁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可能面具带的太多了，太久了，摘不下来了，姐，我都快忘了我是谁了。”

“你跟阿姨……”苏冷语知道陈烁的病根在他妈妈那，那是个死结，苏冷语解不开，起码她解不开。

“我答应她了。”陈烁说的轻描淡写。

苏冷语沉默了。

苏冷语遇见陈烁那年陈烁才十二岁，那时候的陈烁就跟现在差不多瘦，状态也不如现在。苏冷语那时刚高考完跟同学一起去旅游，偶遇了一个人的陈烁。陈烁就站在一座桥边，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小小的人透着死气。人来人往中苏冷语一眼就看见了陈烁，也一直注意着他，她以为陈烁会跳下去，没想到他并没有，盯着水面看了很久之后就走了。苏冷语扔下同学就一直跟着陈烁，跟着他顺着江边走了很远很远，走到天都黑了。陈烁可能是走累了，坐在江边的台阶上继续盯着水面，苏冷语也找了个地儿坐下休息，低头给同学打电话的功夫，再抬头陈烁就已经在江里了。

苏冷语救了陈烁，陪了这个十二岁的男孩一夜，看着他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也不睡。直到天快亮了，哄了陈烁一夜的苏冷语才让陈烁开了口讲他的故事，却从始至终都没听他说一句他为什么要死。

陈烁的妈妈是小三，陈烁是私生子，还是被抛弃的私生子。

陈烁的妈妈有精神病，陈烁也有，陈烁的妈妈在精神上虐待陈烁，陈烁知道那样不对，却不想改变，他喜欢自己被虐，喜欢疼着，痛着。

陈烁觉得自己疯了，自己是个变态。

第二天苏冷语把十二岁的陈烁送回了他妈妈住的酒店，给他留了联系方式，回家后苏冷语报了京大的心理学。

苏冷语大学毕业那天给陈烁打电话要了毕业礼物，礼物是她想知道当年陈烁自杀的理由。陈烁沉默很久才开口，苏冷语这才知道陈烁那天为什么要自杀。后来苏冷语读了研究生，现在正在读博。尽管学了那么多年心理学苏冷语还是救不了陈烁，这种心疼的挫败感让她感到无力。

“睡吧，姐姐陪着你。”苏冷语侧身躺在陈烁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身上轻轻拍着他。

“姐姐，明天带你去看看一野哥哥？偷偷的。”陈烁哭过之后好像情绪得到了释放，这会儿竟然开始跟苏冷语撒娇了。

“我不想见他，再等等吧。”苏冷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苏冷语恐怕没有人知道陈烁有多聪明，陈烁小学时跳了一级，高中时就读完了大学心理学。他从小就能给自己估分，永远都是想考多少分就能考个差不多的分数，分差上下不超过5分。高考原本想考到苏冷语的学校的，后来还是放弃了，选择了现在的学校。

苏冷语从来不敢把自己学的那些东西用在陈烁身上，她怕适得其反，怕陈烁会远离她，怕陈烁脸上的面具会越带越多。这几年她总结出和陈烁相处最好用的方式，就是真诚。所以陈烁提出要带她去见见顾一野的时候她拒绝了，即便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去见见的。

第二天上午陈烁没课，陪着苏冷语逛了街又吃了午饭才回学校，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好像昨天晚上那个阴沉的已经崩溃的陈烁从未出现过。期间顾一野给他发了微信他只是应付的回了几句，到了学校直接去上课了，坐进教室才主动给顾一野发了微信说自己已经在上课了。

“吃午饭了？”

“吃过了。”

“晚饭一起吃，我有事和你说。”

“好的学长。”

陈烁收了手机，忽略教室里偶尔投过来的怪异目光，看了眼赵韦常坐的位置，一直空着。

顾一野已经在陈烁他们系教学楼外等了有一会儿了，熙熙攘攘有挺多学生都走了一直没见陈烁出来。顾一野有些担心，之前就听说他们系挺多人对陈烁都不怎么友善，出了赵韦那事之后许多人对他比如蛇蝎，更多的人却对他戴上了有色眼镜。

只不顾陈烁不在意这些，那些话他不在意，那些人他更不在意。

顾一野刚要抬脚进教学楼陈烁就出来了。

“学长？等我？”陈烁没想到顾一野会在这等自己，“对不起，老师刚才找我说事出来晚了。”

“没事，也就等了一会儿。”顾一野走到陈烁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书替他抱着，好像之前遇见陈烁他也是怀里抱着几本书。

“谢谢学长。”陈烁笑了笑，不过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不知道顾一野看没看见他的笑。

“走吧，请你吃饭。”顾一野带着陈烁一路往校外走，路上提起了赵韦。

“嗯，刚才老师找我也是说这个事，已经开除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了。不过他家里人想私了，老师问我怎么想的，我同意私了了。”陈烁好像再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同意私了？为什么？”顾一野不明白陈烁是怎么想的，怎么能私了，这种人渣就应该让法律制裁他，故意伤害是肯定跑不了的。

“他家给的钱多呀。”陈烁说的很轻松，可听在顾一野耳朵里却满是无奈和不甘。

“你很缺钱？”顾一野问完就后悔了，陈烁必然是很缺钱的，听说他家就他妈妈和他两个人，平时在学校都不吃肉菜的。

“嗯，缺。”陈烁仰头笑了笑，“他父母说会送他出国，也保证了他不会来找我麻烦。”陈烁的笑容里带着一份单纯，眼睛里带着顾一野看不懂的光。

陈烁怎么可能让顾一野知道那种他看不懂的光都是他的计谋和算计。

火锅店里顾一野点了一桌子的菜，荤素都有，要了个鸳鸯锅，顾一野喜辣，陈烁一点辣都吃不了。

火锅蒸发的热气让陈烁有些看不清坐在他对面的顾一野，只知道顾一野一股脑的把几盘肉都下到了锅里，紧接着是丸子和海鲜，最后是几颗青菜。这种涮锅方式让陈烁有一种他要喂猪的错觉，忍不住想笑。

“你吃这个，这个丸子是他家的招牌，自己做的，还有这个肉，内蒙运过来的，这个虾是深海的。”顾一野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给陈烁夹菜，嘴里还不停的给他介绍什么好吃。

“够了学长，要吃不完的。”陈烁拿着筷子不知道从哪开始吃好。

“吃的完，你还长身体怎么吃不完？一天到晚吃的比猫还少，怪不得那么瘦。”顾一野又给自己夹了一盘子菜。

“比猫吃的多。”陈烁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不清不楚的回了一句。

“什么？”顾一野没太听清，听着陈烁又重复了一句，“你怎么好意思和猫比？”

“那跟什么比？跟猪么？”又是一筷子肉进嘴。

顾一野又没听清，陈烁又重复了一遍，听着那声猪顾一野夹菜的筷子都顿了顿，感觉陈烁在骂自己，又找不到证据。

这样的对话给了顾一野一种错觉，陈烁应该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唯唯诺诺死气沉沉的阴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