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过重重云霞而来，沿着一扇扇大张的窗户倾泻而下，将阴森黑暗的魔王堡照得一片明亮。拂晓的风清爽肆意，裹挟着日光的暖意，一齐掠进城堡。暗黑镶金边的华丽窗帘被吹得飞起，犹如海上波涛起伏不定。
少年束起的长发格外惹它们喜爱，风拂发丝扬，本就不甚牢固的发带摇摇欲坠，原本一丝不苟的长发松散的垂在肩膀两侧。
魔王又是哈哈大笑：“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束不好头发？”
他招了招手，一把圆滑透亮的短梳就飞了过来，稳稳落在魔王手里。
卫敛却没空好奇什么魔力让梳子能飞。
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王站在光里对他笑道：“来，我给你束发。”
卫敛只犹豫了一瞬便走了过去，他确实不大会管理这种长发，如果不是怕因人议论，卫敛甚至想剪回之前那种舒爽的短发，或者寸头也行。
这股风来的恰到好处，吹散了他心中的愁郁，两人刚刚短暂的怪异氛围也烟消云散。
不过，他垂眸道：“因为上辈子输给祂，所以你认可祂了？”
魔王点头，完了想到他看不见又说：“对，毕竟规矩嘛。”
卫敛略微僵硬的“哦”了一声，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得到的消息太多，但他像拆礼物一样一个个拆开，又发现其中每一个都令他惊叹。
照那个后退一步的神秘声音的意思，他一定能满足魔王的期待，让魔王平生唯一一次的选择不落空。
这就让他很有压力了，卫敛一开始只打算在这边混混日子，顺便研究下怎么才能回去，没有电没有网的生活他简直受不了。
但是，少年垂下眼，看不清神色，只是手指微微蜷缩。
卫敛父母极好，家庭幸福，就是他是父母爱情结晶的意外罢了。双亲年年飞去各国旅行，一次意外在异国他乡离世了，彼时尚且年幼的他继承巨额遗产，冷静的处理完父母的葬礼及一大批极品亲戚后就换了个城市居住。
但那些亲戚如豺狼一样嗅着味道追了过来，他不厌其烦地搬了一次又一次，终于，他意识到这不是办法，于是他顾了个金牌律师，又从那堆人里挑了个老实的当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然后使了点手段麻溜出国了。
卫敛那时才十五岁，他退了学，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着。他没有感受过爱与被爱。
他知道魔王会把他当成那个真正的，他捡回来的小孩，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包庇他，对他倾注所有的爱。
他能通过魔王的帮助更快掌握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如今又有了代行者这层身份，卫敛想，一开始对他来说如水中月镜中花的“回家”，似乎已经变成一个只要努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了。
但是，在他走之后，魔王怎么办呢？
他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至于卫敛没办法再把他和原主当成一样的，小说人物。
卫敛张了张口，在魔王略显疑惑的眼神中又合上了嘴。
他歪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嗓音懒散却带着惹人信服的魔力：“您的手艺非常好，我感觉头发扎的稳稳当当啦。”
卫敛还晃了晃，确实稳固，足以见得魔王给他扎了多少次头发。
魔王也跟着哈哈大笑，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偌大的城堡里，窗帘飞翻，光与影交织落在两人身上，一片宁静祥和。
少年闭了闭眼，声音极小，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散在风里：
“对不起啊，我还是想回家。”
——
慢吞吞挪回房间的路上，卫敛踩在窗户的影子上走。他的上半身沐浴在阳光里，下身落在漆黑的阴影里，仿佛被温和的光切成了两部分。
卫敛自认还算个好人，但他在知道无法回应魔王的期待后，没有对魔王说出真相，刻意隐瞒，而就这样，他现在也只有一点点愧疚。
他蹙眉思索，半晌后一拍手道：“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
魔王堡很大，他闲逛了一会才往房间走去。
这里明明是人类胆寒惧怕的魔王的居所，却花开遍地，生机盎然。
甚至有鸟在旁边的大树上筑巢，密密匝匝的绿叶间总能传出鸟儿清脆的啼鸣。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卫敛的思绪如蝴蝶飞进了花丛中，来到这所经历的一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我在这里拥有爱、实力，如果继续代行者的工作，我还能靠着祂获得些许信仰。”
“我在那边孤独，除了钱一无所有。”
两相比较下来，卫敛选回家。
实力？钱就是实力，爱？他可以砸钱买人来爱他，甚至都不用砸钱，只要拍拍家里的古董，网上自然而然有人给他写小作文来爱他。
至于信仰？他如果每天随便发点大额红包，自然就会有一堆人簇拥上来。
重要的是卫敛手机瘾犯了，他已经一天没碰手机了，浑身发麻想咬床板。
“没网没电危机四伏的打工人生活......”卫敛果断选择回家。
听魔王说的，上辈子卫敛并没有当祂的代行者，这次和上次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来了。
卫敛自认为普普通通，唯一特殊的点大概就是他是穿书的。
那位选择他一定有理由，完成了世界意志的条件，他是有极大可能性能回家的。
那怎么见到祂呢？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树林里模模糊糊的那四个字：跟着白鸟。
这会是什么线索么？
卫敛看了一下满屋子杂物，心中默念一句“得罪了”，便开始整理起来。
他把书籍本子都堆到一起，看不出什么的东西堆到另一边，接着，从叠成一大坨的书里面找关于白鸟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一上午，他终于在原主的又一本日记里看到了有关白鸟的事。
【7月2日，约书亚又和大哥他们聚在一起了。凭什么，那是我的家人，他们属于我！】
【我听到约书亚说什么白鸟，哦谢天谢地，父亲的藏书阁里刚好有讲这个的......
这是一个阵法，召唤出＊＊的阵法，他们怎么会知道？】
写到那个名字的那片字迹被浓重的笔墨涂掉了，并且在那之后的文字都是扭曲的，足以见得记录之人的情绪不稳。
卫敛的目光却被最后一句吸引了。
那句话写得端正坚定，却比前面狂乱扭曲的呓语更令人心悸：
“我决定召唤它。”
看到那个“它”卫敛下意识感到恶心反胃，接着泛起密密麻麻的惧怕。
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卫敛抬了抬眉，哇哦一声，将日记合上便去找老魔王。
那天明显有问题，作为关爱原主的魔王，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他到的时候魔王正在画画，卫敛想，还挺有雅致。
走到正面看完画的内容，他沉默一瞬，默默移开视线。
魔王看他来了，高兴地放下画笔：“你不是才回房间吗？......哦看看我新画的，你们四兄弟，像吧？”
卫敛强忍着不去看上面的简笔画，昧着良心夸了几句，找回正题：“父亲，7月我怎么了吗？或者说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魔王没有问他缘由，只是站在原地想了起来。
“不对劲吗？”魔王皱眉思索，良久后犹疑道：“你那时候突然很怕约书亚，然后......你那段时间一直避着我，喜欢找你四弟。”
四弟，羽族，白鸟？！
事情隐约串成一条线，卫敛乘胜追击，打算回房间再去翻翻关于羽族的书籍。
他才关上门，背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猝不及防的卫敛被擒住双手摁在了门上。
身后是欧格斯特吊儿郎当的声音：“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巴结父亲，是谁在指点你？”
卫敛双手背在身后，肌肉紧绷，偏偏欧格斯特还坏心眼的在抵住他脊背的手肘上施加力道，卫敛被按得有些疼，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身后的人忽的松开了抓住他的手，卫敛踉跄一下后扶着墙站稳，活动着紧绷的手腕。
他的皮肤洁白，却也不是易留痕迹的那种，此刻手腕上开始泛青，足以见得那人用了多大的力。
这片青紫落在他身上看起来格外骇人，尤其卫敛肤色苍白，唇色也淡，给人一种久病未愈的娇弱感，仿佛站在风中都能被吹跑。看着那样瘦弱，湛蓝的眸子冷冷的盯着欧格斯特，像万年冷冻的冰。
卫敛在心底默默给他点了一个神经病的标签，打定主意如果能回到现代，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写这本书的作者，让他把欧格斯特改成一个嘤嘤怪！
主角攻各个都是一等一的，身高自然也不差，欧格斯特身材高挑，微眯着眼俯视卫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卫敛：？
他莞尔一笑，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是谁突然发疯把我手腕捏紫了，我就不点名了，你说是吧欧格斯特？”
欧格斯特狭长的眼睛不屑的瞥过来，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只是听你又去打听那些事，我应该警告过你吧？卫敛。”
他俯下身，微卷的发丝顺势划过卫敛脸庞，有些痒。
近距离观察，卫敛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也是蓝色，不同的是，卫敛的眼睛让人想到清澈的溪流，他却是深不可测的海底，深邃又神秘，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这种蛊惑下，连带着欧格斯特的声音都有了震颤灵魂的力量：“别妄想去知道那天的事，那不是你可以触碰的存在。”
他的声音犹如烙印一般，告诫化作锁链，正要一圈圈缠绕上卫敛跳动的心脏，门“吱呀”一声开了，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熟悉的声音成熟稳粗犷，在这时候却有如天籁，卫敛只觉得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向锁链，他也在那一瞬恢复了清醒。
“对你弟弟用蛊惑，嗯？”
接下来，卫敛见证了长达半小时的家暴现场。
他也是现在才领会到魔王那个封号的意义。不是逗弄观众喜欢的小丑，是真切拥有强大实力，从尸横遍野中戴上皇冠的王。
欧格斯特几乎没有反手之力，加上人鱼本来擅长的就是魅惑而不是武力，短短半小时，欧格斯特被魔王打了个半死，恹恹的靠在墙角。
由于他有杀死卫敛的前科，老魔王对他很不放心，感应到他的存在的第一时刻就往这里赶，刚好撞见他在蛊惑卫敛，新仇旧恨叠一起，导致老魔王没控制住，下手重了。
卫敛看着只剩一口气还倔强的撩起眼皮的欧格斯特，诚恳道：“要不你还是昏过去吧。”
他但凡少说两句，魔王也不至于越打越狠。
但攻三到底是攻三，就这样了也只是冷冷地瞪着卫敛，直到被打昏过去都没求饶。
看着地上倒成一摊死狗的欧格斯特，卫敛正头疼该怎么处理他。
魔王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卫敛看着他抗麻袋一样把欧格斯特扛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真的没问题吗？
他45°望天，有些忧愁。
卫敛垂下眼，心里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
怪不得魔王没问他为什么不记得，因为原主都没有那段时期的记忆！
是什么呢？原主这个炮灰能触碰，而原文里又没用一点笔墨描写的东西。
联想到欧格斯特的反应，卫敛抬起眼，目光在堆成一叠的书上游移。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的，伸手拿出了种族介绍的书。
直觉告诉他这事和羽族必有关系，但他和艾伦关系不好，比起问艾伦得到一些不知真假的答案，他不如翻书。
而且现在魔王也在城堡，他再安全不过。
这么想着，卫敛动作愈发加快，也不自觉放松了身体，哼着歌找线索。
窗边倏地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卫敛余光看到一抹黑影晃了一下。他定睛一看，是窗帘翻飞的影子。
但少年没有放松，抓着书的手微微摩挲。
就在他揭过这一页时，卫敛把书往窗外一扔，人就往大门跑。
他身上有大爹给的防御法器，可以趁这机会逃离！
卫敛咬着牙想，大不了再挨几下，反正拖到魔王来了就没事了！
一阵掌风扫过后颈，他全身上下一阵酥麻无力，意识也迷迷糊糊的即将下线。
卫敛余光看到被他丢出去吸引注意力的书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拎着，那双漂亮充满力量的手翻到其中某一页撕下，然后随意的把书丢到一旁。
他努力想去看清那一页的内容，却只能看见被人捏成一团的边角。
卫敛挣扎许久的意识终于下线，整个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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