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梦

　　咕嘟嘟！一串水泡从王一啵呼救的口中骤然升起。

　　他挣扎着僵硬的四肢，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徒劳地划拨着身边冰冷的水，以期望获取一股向上的冲力去抓住生的可能。

　　可早已乏力的身体已无法承受起任何的努力。

　　要不，就这样离去吧，凡正这世上已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

　　一旦有此想法，王一啵便平静地伸直了四肢，任由整个身体像无根的浮萍般向着无尽的水底沉寂滑去。

　　耳中被哗哗的水声填满，原本眼睛有重疾的他，恍惚间似有一团黑影快速地向他靠近。

　　他不愿意接受帮助！

　　黑影揽腰抱住了他，他却奋力一踹，软绵绵地踢在了黑影的脸上。黑影就势抓着他的脚，将他整个人拉进怀里。

　　显然这是个没有救援经验的新手！

　　溺水的人内心会极度的恐慌，他会想要抓住一切有安全感的实物，如果施救者被溺水者控制，很有可能会被溺水者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水中一起殒命，这是水中救援的大忌！

　　王一啵见脚踹不行，眼又视物不清，遂一狠心，牙齿嗑在黑影身上何处就狠心地咬向何处。

　　顿时，一股咸涩腥红染入水中，漾成了一朵艳丽无比的血花。而紧紧箍在王一啵腰间的手却并未因疼痛而松开，反而抱得更紧，携着他向着河水的光亮处奋力游去。

　　几番挣扎，王一啵终于四肢瘫软，昏聩过去，耳畔响起了一阵嘈杂。

　　“赞赞儿，你啷个愣个拼哟，幸好在肩上，要是在脸上留下伤你就做不成演员了。不过就是个越南小孩，你救不了他，也赖不到你头上噻。”

　　“我，会，良，心，不安！”浓重的喘息声和断续的说话声渐渐远逝。

　　啊！王一啵大口地喘着气，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前刘海，怔怔地定神看着天花板。

　　这是十年来一直重复的梦境，他想要在梦中看清那个从归春河水中救了自己的人，也极力倾听和回忆此人的名字，却终是南柯一梦一场空。

　　赞赞儿，演员，救命恩人？我不愿苟活，你为何还要救？找到你，问个明白。但，你究竟在那儿？

　　“啵哥，又做那个梦了？喝点安神茶吧，现在才四点钟，明早还要去签约，咱得精神点。”卧室门外响起带着客家话口音的男子声音。这是王一啵贴身助理阮昆，两人是从小的玩伴。十年前跟随王一啵从越南到国外参加练习生特训，一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不用了，我去练习室跳会儿舞。”王一啵穿上黑色圆领T恤，抹去额前的冷汗，喝了口凉白开，闷声回道。

　　连续不停歇地练舞可以有效抵抗烦郁情愫的漫延。

　　第二日是仲春绀香的最后一天，王一啵将去新恒传媒公司签订演出合同。

　　“啥子叫耽改？经纪人可不是这样和我说哩，你们还是正规的影视制作公司，啷个愣个来诓人呢？我不签！”声音宏亮又自带一股川渝普通话中撒娇的萌音，吸引着每个听到的人都想去看看声音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王一啵刚出电梯，便听见走廊尽头飘来这句可以点燃柴薪的炸语，也为那印象深刻的“啷个愣个”四个字所吸引。他已然蹙紧了眉梢，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

　　会是他吗？会是那个赞赞儿吗？

　　自从来到中国，自从打听到“啷个愣个”这四个字是重庆独有的方言后，每遇见一位重庆籍的演员，王一啵心里便会无数次升起希望的火苗，却也无数次跌入失望的谷底。

　　王一啵低头凝思一会儿，自嘲一笑。自己是怎么了，合作过的演员十个指头都不够数，世上那有那么多意外相逢，不过是言情剧里的狗血桥段罢了。但是，老天从不会辜负有心人，他相信，终极一生定能寻找到这位赞赞儿。这是那年缘起的执念，也是当下的目标。

　　“我是重庆人，重庆人又啷个嘛，脾气火爆是全国闻名的噻。明明先前说的是古装剧，现在又和我说是耽改，你们这种行为就叫诈骗。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肖赞，你要告我毁约请随便。”

　　走进会议室的王一啵，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眸渐深地观察着那个脸红脖子粗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么幸运呢？

　　此时，端坐在米灰色方形长桌前的年轻女子，立即起身整理着奶白色长袖职业西服，将王一啵迎了进来，引至身旁的座椅坐下。

　　“你好！我是《陌上如尘》总制片人泰夏，很荣幸请到王老师出演男主角。这是演出合同，贵公司及经纪人都已经审验过，如果没问题，我们就正式签约吧。” 短发圆脸的泰夏以丰厚的片酬打动了星耀公司老板，争取到新晋流量人气小生王一啵出演自己第一次制作的电视剧目。

　　啪啪！肖赞打着响指，嘟着嘴不悦地说道：“嘿，泰总，我是透明的吗，这儿还有个人呢。”

　　王一啵被他俏皮的模样逗笑了，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如此明媚醉人亮如星辰？嘴角努力藏起一丝笑意。

　　肖赞顿觉有些局促，脸上泛出了二月桃花的艳红与玉白。他忸怩着紧咬下唇，悄悄侧转着身体，不敢再正视王一啵。

　　原本肖赞站在正义的一面正慷慨陈词，却被这突然闯进的入侵者打断了情绪与思路，甚至连后面的陈述语言都忘了如何组织起来。

　　他像一只非洲草原上斗志昂扬的小羚羊，东挑角来西乱蹦，猛然回头见到一只彬彬有礼的可爱小萌狮，瞬间便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肖老师，您先喝口水，若王老师这边也有类似的问题我一并作答，好吗？”泰夏并没有生气，眼前这位明眸善睐活泼欢脱的人正是剧中的角色人设。

　　肖赞看了看王一啵素淡沉静的模样，撅起一侧唇，点点头，坐在一旁。

　　王一啵并没有立即握笔签名，他轻轻地拿起合同，认真仔细地慢慢阅读着里面繁锁的格式化条款，这个习惯也是得益于多次的签约经验教训，许多的黑洞、黑坑就隐藏在这些呆板又无趣的条款中。

　　“夏姐，请解释第三十五条，我方在拍戏过程中和剧播期间，有义务按照你方的安排配合宣传，以保证达到最佳演绎效果。这是什么意思？”王一啵放下合同，收回了漾在唇角的笑意，正色看着泰夏，那清冷如月的目光，不免有些令人寒栗。

　　“就，就是主线主角配合组CP，让观众更有带入感，观感更好。俩小祖宗，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前期与你们公司及经纪人沟通时说得清清楚楚的，我没骗人。而且，我们这部剧讲的是江湖大义和生死悲欢，并没有庸俗的小情小爱，只有两位男主角，没有女主角。”泰夏双手合什，不断向王一啵和肖赞恳求，温润的声音让人产生满满的信任感。

　　她家境优渥，从小也是学霸型人才，厉害霸气的人物见过不少，可像眼前这位面若寒霜的冷俊男子，她也有些发怵。当然身旁这位气鼓鼓抱着双臂，像辣椒一样火爆性子的人，她也一样没辙。

　　叮，王一啵手机接收到阮昆发来的微信：“啵哥，刚才公司发来消息说，很看好目前的耽改市场，预测这部剧会成为爆款。”

　　王一啵不动声色地凝视肖赞一会儿，权衡着公司下达的指令，冷声道：“组CP我不反对，但我有我的职业底线，我希望合同条款里可以明确那些行为是禁止的，相信我的经纪人已与贵公司提前说明了。”

　　“对，我也赞成！”肖赞立即又为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为什么就被这个不确定的未来合作者带了节奏呢。

　　“你答应签了？”泰夏忙不迭地把握着时机，这怎么有点像哄小孩呢。

　　“不是，我，唉呀，我还是先走了。”肖赞羞赧地胡乱舞着双手，跑出了会议室，脸烫得像刚从火膛里烤出来的红薯。

　　王一啵若有所思地看着还在吱呀开闭的门，转动着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为什么不签？”

　　“可能他与经纪人之间没有有效地沟通，似乎他并不知道是要出演耽改剧。其实，他的外型形象和性格都非常贴合这个角色，如果错过了，我只能说这是我的遗憾。”人生错过一瞬或许就是一辈子，也或许是一段时间，若想不被时间辜负，只能像诗歌里无足的鸟一样，不停地飞翔。

　　王一啵极快地在合同上签完自己的名字，与泰夏礼貌地握手告别。

　　“谢谢王老师！合作愉快！为表示感谢，送你一张电影《寻梦环游记》首映观赏券，这也是一个敬畏生死的故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泰夏双手奉上一张首映电影票，票上印有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字样，票根处画着一位小男孩抱着吉他在尽情地欢唱。

　　这也是王一啵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看的动画电影。送人礼物不在于多么昂贵，在乎心意。

　　“谢了！”王一啵按捺住心里的狂喜，双手接过电影票，酷酷地插进裤兜里，转身疾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