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大佬

次日上午开会，陈宇和张乾坤分别汇报了昨天的走访结果，一句话总结，没有疑点。

高晨晖和马闻超都不算老实本分的人，这半年多来倒也并非完全没和谁结过仇，但事件之间缺少联系，既然已断定杀害他们的凶手为同一个人，这样的结果显然无法让调查继续下去。两位死者虽然认识，社交圈却毫无交集，高晨晖的工友从未见过马闻超，马闻超周围邻居也不认识高晨晖，事实上，从通讯记录来看，两人联系并不频繁。

于是，陈宇再次提出，应该将调查重点转向少阳中学，弄清楚两个人在上学的时候做过什么。

可任涛还是不同意。

“我说了，他们虽然不服管教，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任涛眼圈发黑，显然是没怎么睡好，“而且隔了十五六年才想到要杀人泄愤，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为什么不可能？”陈宇辩驳道，“如果那时候只是无力反抗的小孩子，用十几年的时间来积蓄力量呢？两次案发现场都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本来就不属于激情杀人，凶手是蓄谋已久。”

“高晨晖和马闻超不是一个班的，要查的话，全年级甚至全校学生都在范围之内，这要花多少工夫？如果因为走错方向耽误了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是得不偿失。”任涛说，“我还是建议从死者近期接触的人员着手。”

“任队，”陈宇牢牢盯着男人的脸，“你所谓‘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是什么？我们有吗？”

任涛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尴尬，最后还是沈长海拍板做了决定。

“少阳中学是两位死者目前我们所能确定的唯一共同点，我认为是有调查价值的。诚如任涛队长所言，这的确是个大工程，一队人手有限，怕是忙不过来。这样吧，我会从二队抽调几个人过来支援你们，这件案子上面很重视，是我们眼下的重中之重，大家不用担心人手问题。”

“沈局，”任涛还要再说，“我觉得暂时还不需要……”

“任涛，”沈长海沉声打断他，“省厅只给了我们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抓不到凶手，省里就会派专案组接手，到时候这就不是我们的案子了。”

任涛不敢讲话了。沈长海又说：“先从当年的校长和教导主任问起，再到老师和学生，你负责分工。重案要案是机遇，也是挑战，办好了皆大欢喜，一鸣惊人，办不好……”局长大人没说下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下摆，“就这样，散会吧。”

张乾坤在走廊上就拉着陈宇讲悄悄话，“可以啊陈宇，当着局长的面怼任队，胆子肥了啊。”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错误的方向上。”陈宇说，“我很尊敬任队，这无关私人恩怨。”

“就怕他不这么想啊。”张乾坤揽着他肩膀，在他耳边说：“任队这两天气压很低，小心他记仇。”

“两位警官同志，这么柔情蜜意吗？”方锦绣在后面坏笑，“快亲上了呢。”

他们三个同校毕业，张乾坤和陈宇还是一届的，胡闹惯了，周围没有领导，便也不懂收敛。

“羡慕啊？”张乾坤问，“羡慕就去找对象啊，找到了你也有人亲。”

方锦绣翻他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没对象？”

“哎呀我的妈，”张乾坤勾着陈宇脖子直笑，“不会是法医部的史胜利吧？他追到你啦？”

方锦绣抬手要打，一转眼看见楼梯口站着个人，立马放下胳膊，笑得温婉又乖巧，“顾老师好！”

陈宇错愕地转过头，与昨夜入梦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顾魏站在原地仍旧有些局促，问：“我有没有打扰你们？”

“没有没有！”陈宇回过神来，赶紧把张乾坤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下去，丝毫不掩饰开心，“你怎么会来？”

“来兑现承诺。”顾魏举起手中的便当包，“红烧排骨，我刚做的。”

陈宇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香气，这一刻他简直心花怒放，“我不是说不用做了吗？”他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不是客气。”顾魏很认真地说，“是对朋友好的一种方式。”

陈宇一下子红了脸，心跳快得连话也不会说了，脑子里无数个声音吼出同一句话，在颅骨两侧反射出回音。

——他说他想对我好！他想对我好！对我好！我好！好！

——想亲他亲他亲他亲他为什么还不能亲什么时候才能亲？！

“但是我买多了，可能不利于你下周体能考核。”顾魏赧然道，“所以不如分给同事们，大家一起吃吧。”

“那可太好了！”张乾坤跳起来，“我有的是嘴！”

方锦绣也说：“反正也到饭点了，顾老师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四个人各自取了饭菜，中间放着还在冒热气的一大碗排骨，色香味俱全，方锦绣看着都要流口水了，好不容易等陈宇吃了第一块，才好意思伸手去夹，谁想却被陈宇一筷子夹住了她的，把她的筷子推回原位。

“你干嘛？”锦绣忿忿，“顾老师说了我可以吃的！”

陈宇朝她挑了挑眉，“今天少吃一口肉，明天维密你走秀。”

方锦绣：“……”

“维密不要男的，”张乾坤开心地伸出筷子，“我可以吃。”

陈宇快准狠地再次夹住，推开，“两个黄鹂鸣翠柳，你还没有女朋友。”

张乾坤：“……”

“你是狗吧陈宇，护食护成这样。”张钱钱不乐意了，“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分两顿吃，你管我。”陈宇得意地眉毛都要飞起来，“我是狗我乐意。”

把剩下俩小孩气得什么似的，“顾老师你管管他！”

顾魏只觉得好笑，平时在鉴定中心他都是一个人吃饭，因为不大会聊天，也不喜欢吵闹，可今天耳边这样的叽叽喳喳，配合着窗边洒下的日光，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愉悦和放松，仿佛破土而出前的树苗，在黑暗的泥土中听见了人间的喧嚣，闻到了太阳的味道。

“大家一起吃吧，”他对陈宇说，“放到下一顿就不好吃了。”

“又说是给我做的……”陈小狗嘀咕着，不情不愿地拿了公筷在排骨里挑挑捡捡，最后夹了一小块白色的东西给方锦绣。

大家定睛细看，发现那是一瓣大蒜。

除陈宇外全员：“……”

任涛端着餐盘从他们桌边经过，跟顾魏打了个招呼，问：“顾法医，我听说你也加入这个案子了？”

顾魏立刻恢复到工作时的那种冷峻表情，起身说：“徐主任今早批准我加入了，任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任涛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想问，凭你法医的直觉，你觉得凶手是男是女？”

“我工作不靠直觉，但如果您非让我讲，”顾魏说，“我会倾向于女人，或是力气比较小的男人。”

“任队，你这么问是想到有作案可能的嫌疑人了吗？”陈宇盯着男人的眼睛，但任涛回避了他的视线。

“没有，随便问问。你们先吃吧。”

大家看着任涛离开的背影，重新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不觉得他好像有心事吗？”陈宇边啃排骨边问。

“还很反常呢。”张乾坤低声说，“任队以前都是乘地铁上班的，你们记不记得他自己说过，家里的车是他老婆在开，负责接送孩子。但这两天任队是开车来的，下班也比以前早了，说要接儿子放学。”

方锦绣不解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现在亲自接送小孩，指不准还负责接送嫂子。”

“所以呢？”

“所以，”陈宇沉声总结，“骁勇善战的任涛队长在保护家人，他害怕了。”

方锦绣还是一脸懵，“害怕什么？”

顾魏问：“你们觉得任队认识凶手？”

“未必认识，但肯定知道点什么，却没告诉我们。”陈宇夹了一块大排骨放入医生盘中，说：“你多吃点，这么瘦。”

放进去了才发现忘记换公筷，用了自己的筷子，陈宇一时间有点尴尬，再拿回来似乎又太过奇怪。好在顾魏并未介意，只是扶了扶眼镜框，低着头道了声谢。

方锦绣在一边瞧着有趣，跟顾魏混熟了也就口无遮拦，“强哥，你跟我师兄关系很好吗？明明上次在现场还不认识来着。”

顾魏终于忍不住问：“‘强哥’……是我的外号吗？”

“诶？你不是叫顾大……”锦绣骤然顿悟，转头怒喊：“陈宇！你居然骗我！顾老师根本不叫顾大强！”

张乾坤一口米饭差点喷进鼻子里，趴在桌上笑得直哆嗦。顾魏反应过来，竟然也是笑了。

不是礼貌客气，不是表达友好，是真的觉得开心才忍不住，因为陈宇看见医生笑地露出了雪白贝齿。牙齿在笑，唇角在笑，眼睛在笑，连眉梢也笑了。

笑容让顾魏变得生动，而生动的顾魏让陈宇愈发心动。

“你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对吧？”他问。

——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呢？我好喜欢你。

顾魏点点头，“很酷啊，像大佬。”

“你就是我大佬。”

顾魏耳朵尖红红的，表情略显无奈，但低头吃饭的时候也还在笑。

陈宇就继续夹排骨给他，“多吃点肉啊大佬。”

——想让你永远这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