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你咬破了我的大动脉

书名:博君一肖:生命法则
作者:零次方

整整一天一夜,大雨彻夜未停。

黄沙掩埋了生机,花鸟树木一夜凋零。

街区疏落的车辆伫立在沉寂的凌风中,落叶卷着泥沙毫不留情地拍在斑驳的车窗上,然后掉落,随着水流拥堵在排水口。一双穿着防护服的脚踩过,污秽漫过脚背,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他抬脚,走上冰冷的台阶,长阶上零零散散地躺着几张政府新印发的纸币,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看不清图案。

抬头,政府大厅的门大大得敞开着,一阵急风将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吹散,如惊弓之鸟般忙不迭逃窜,却仍然被锋利的雨水射穿,屈辱地趴在污泥中,挣扎半晌依旧被浸透腐蚀。

他俯身,将一张最慢落地的文件拯救,那是一张印有相关部门公章的法院回执单,收件人:杜卿卿。

他看了半晌,又将纸丢回地上,蹒跚地向大厅走去。

空无一人。

这是一座装满了人的空城。

“杜卿卿?”A02 军区会议厅内,颜未之惊讶道,“她是谁?”

“军区外聘的厨师杜云的女儿。”肖战把玩着手中的枪,若有所思地说道:“是阴宁医学实验室的院士,也是628实验的总负责人。前段时间因为一些私人纠纷而惹上了官司,停职在家。今天,她闯到军部大楼,差点放火把楼给炸了。”

“不然怎么办,人家亲爹被压在地底下,生死未明,没有拿枪把你蹦了,已经很仁慈了。”颜未之玩笑道。

“又不是我偷的‘铯’,炸的街,关我屁事儿。”

肖战说完,又有些心虚,他打开会议桌的抽屉,将枪丢了进去:“怎么办呢。”像是疑问,又像自喃。

颜未之刚刚翘起的嘴脸又重新收了回去:“不要查了。”

肖战神色一顿:“我知道。”

“军部大楼必须解除封禁,没有颜未冉他们不会听话的。” , 颜未冉是九区最年轻且威望颇高的女将军,长年驻守在阴宁军区,所以声望与日俱增。阴宁虽然并不是九区的中心城市,但因属于边界城市,并与联盟五国接壤,所以中央军很大一部分主力都驻扎在这里。九区可以放弃一座城,一片土地,但绝不会放弃颜未冉,他们会将颜未冉召回中央。

这也是颜未之最担心的一点。

“如果他们把颜未冉召回中央,你也一起回去吧。”

“不会。”肖战说着往外走去,会议厅大门打开的瞬间,一本不知道是何用意的文件袋啪的一声砸在了肖战的脸上,嘈杂声霎时停止。

丢东西的小军官不以为意,俯身想要捡起掉落在肖战脚边的文件,触及指尖,刚要拿起,便被一只黑色的军靴死死地压住了一角。小军官抬头,肖战俯首,保持着一蹲一站四目相对的姿势,僵持了几秒,小军官忍无可忍道:“麻烦先生,抬抬贵脚。”

“国难当头,独善其身,这是谁教给你的?国还没亡,家还没散,都摆出一副逃命的嘴脸给谁看!”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仿佛被训诫的小学生般低头不语,怀中抱着文件的,生活用品以及贵重物品的等等应有尽有,足以想象刚才的热闹场面。

“中央都下了撤军令……”小军官愤愤道,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战打断。

“中央撤的是我的军,不是你的军,摆正自己的位置。”

中央撤军仅对军部个别高层以及肖战例外,毕竟在灾难面前一座城的生命和一个稀缺的人才,后者对大局来说更为重要。

颜未之见肖战口不择言,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冷静点。”

肖战甩开手:“去军部大楼。”

这时肖战个人网络有人发来通讯请求。

【这里是A04军区——林恩茂,请求通讯】

“说。”

【阴宁政府大厅所有工作人员皆不知所踪,请问是否中央政府撤令?】

“否。”

【阴宁政府行政长官于今日下午13点15分服药自戕于政府大厅,是否上报?】

“报。”

对面沉默半晌,又问:【你心情不好?】

“你心情好?”肖战反问。

对面不答,复问:【政府大厅不知所踪的工作人员是否追逃?】

“顾不上他们,自己上赶着找死,旁人拦不住。”

【那个小孩儿呢,这几天谁照顾他?】林恩茂突然问。

肖战呼吸一沉,冷冷道:“没功夫陪你扯淡,滚。”

此时的王一博正在地下曲折的通行管道里进退两难,简直比迷宫还要混乱。要是平时,他或许能够辨别,但现在由于吸入了过多不知名的气体,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他和艾拉朵也在不知不觉中地走散了。

通行管道由最开始的发光面转变为镜面,王一博只能利用敏锐的记忆力和知觉判断方向,终于,眼前出现了一道已经失去功能的智能门,由于系统奔溃,门框上的警示灯还一闪一闪得发出沉闷的警报声。

但始终无人问津。

王一博犹豫着走进,在踏入的那一刻,灵魂仿佛被施了禁术,全身上下每根毛孔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指尖微微的颤抖可以证明他不是一尊雕塑。饱含仓皇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室内的景色,白蓝相间的装潢、形象各异的器皿、完备先进的器材,足以证明这是一间设备良好的实验室。

双目一阵眩晕,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跪倒在地,一只手扶着胸口,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在短暂的调整后,他起身向里走去,似乎里面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幼年时,他总是喜欢往父亲的实验室跑,在打碎不知名的实验器皿后,哭着跑到母亲怀里讨要庇护,然后父亲不免被母亲训斥,指责父亲实验室的安全防范系统还不如人工保安,连个孩子都拦不住,父亲则骂骂咧咧得将venus踹地直冒火花,也不敢动他一下。但venus有什么错,它又不是保安。

他很淘气,犯了错也不悔改,所以后来被带进实验室时,他也当是自己闯了祸,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他咬牙强忍着不流一滴泪,即使是很粗的针管插进脖子,有时他也会闹,母亲说听话了很快就不疼了,他就不闹了。话虽如此,但并不是事实,后来他更疼了,因为药物反应全身溃烂,器官衰竭,明明思绪清晰,过了学语学步的年纪,却话不成句,走路东倒西歪,还会经常尿裤子。

为了治好他,父亲和母亲花了很多的钱,倾尽一切后他还是成了残次品。

但季明远总是固执己见,执拗得认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能因为几次失败的案例而放弃近在眼前的成果,他几乎痴狂,眼神带着渴求,蹲下身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握住幼童的肩膀,焦灼的喘息透过紧绷的牙齿扑撒在对方脸上:宝贝,别怕,忍一忍,这次结束,我们就回家。他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开始了长篇大论的安慰,但王一博只看见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还要再疼一次,或者很多次。王一博想。

直到被按在手术台上,他才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谩骂声,这次骂的不是父亲,而是联盟首领伊利昂总长。

手间传来轻微的刺痛,视线也逐渐恍惚,看着几位各自忙碌的研究员的背影,他沉沉睡去。

王一博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推门的手也极力挣扎着,他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这里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实验室,但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的石板门,一阵广播声吓得他如惊弓之鸟般猛然收回了手。

“一博,一博,你是不是跑到实验室去了,你看看你的左边墙上,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几个控制按钮,你去把绿色的按钮按下来。” 是杜云的声音。

狭小的控制室里比肩接踵满满的全是人,杜云几乎趴在控制台上,盯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画面说。

王一博有些懵懂,但也立马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有监控,他按照指使,去按了绿色的按钮。

见毫无反应,杜云又问:“怎么回事?按错了吗?”

“没有。”王一博答。

“你再按一遍。”杜云又说。

按了,还是毫无反应。

杜云紧皱的眉头又深了几分,这时,被掩埋在人堆里的吴光挣扎着挤出半个脑袋说:“所有按钮都按一遍试试。”

王一博闻言照做,依旧毫无反应。

所有人的呼吸又沉重了几分,绿色的按钮是净化防御系统备用控制按钮,如果没有完全损坏,或许还能为他们争取一些救援时间。

王一博又有些发晕,他用手支着墙面,想缓解不适,但接触到墙面的手却感受到小幅度且不规则的震动。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无法忽视这微弱的动静,他靠近将耳朵贴上去,叽叽嘈嘈又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侵入耳中。声音由远及近,逐渐能够分辨出简短的字句,行间字里皆是愤激,甚至还能听到推搡拉扯时女人高跟鞋跺地的声音。有人声音平和像是劝架,有人语调高昂很快就占了上风,这时声音已经很近了,有个不耐烦的声音闯进王一博的耳朵:【你跑那么快,是赶着给阎王爷冲业绩吗!】

【姐姐我是去救亲爹,不像你,为个小朋友以身犯险,让肖裕元帅知道,指不定要想方设法生二胎!】女人声音泼辣而又跋扈。

身处在狭小控制室的杜云见王一博耳朵靠在墙面上,急问:“一博,有情况吗?”

王一博抬头,似寻觅摄像头般转了一圈说:“我听见有人说话。”

闻言,控制室的人们瞬间沸腾,脚不着地还要伸手欢呼,吴光好不容易挤出的半个脑袋被一只不明身份的手按了下去,鞋也被踩掉了一只。

杜云兴奋地踹开贴着他手舞足蹈的工友,将监控画面调到最大,欣喜若狂的笑颜无比热忱地看着监控画面中王一博的身影:“应该是救援队,那边有个入口,如果没有坍塌,可以直接进来,你先等一等,站在那里,不要动!”

至于入口在哪里,杜云没有说,但根据声音的方向判断,应该是在那扇门的方向。

【我就说塌了进不去,你非要和我争,现在你要徒手把门扒开吗?!】女人愤然道。

【我扒!】那人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有个温和的声音好言劝道:【别激动,不至于,救援队就在后面。】

接着就是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可能真的是在扒门。

王一博将上衣的纽扣松开一个,他有些燥热,额间的汗珠不断凝聚滚落,眉梢被湿润浸透,睫毛也挂上了水珠,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淋了一场大雨。空间中忽然充斥了浓郁的甜腻味道,呼吸间穿过口腔附着在喉管上,让人忍不住犯恶心。

大概是某种化学试剂外泄,因为不通风而愈加浓烈。

他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用黏腻的指尖轻轻地去推眼前的门,这是一扇很传统的金属门,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使滚烫的汗液留下几道模糊不清的痕迹。

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灵魂也瞬间冻结。

如果踏进实验室的那一刻,他是只身闯入虎穴狼巢,那么现在,他已然是虎狼腹中餐,尸骨无存。

门的那边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池,池中无规则地漂浮着解构的人体组织,眼球、大脑、肝脏、四肢,甚至骇状殊形的未知物种的器官,在冷调的灯光下比之惊悚电影一点不输。恐惧让他忘记了呼吸,青白的脸颊上因为缺氧而泛起了红晕,木讷的眸光与池中的眼球四目相对。只见那眼白上布满血丝,虹膜赤红,玻璃体如玄武岩一样粗糙不平,上面星罗密布的孔洞里爬出白白胖胖的蠕虫。眼球内部已经被彻底开发,建立起完善的交通系统,任意穿行的蠕虫熟门熟路,虽然拥挤,但秩序井然。但那绝不是一个人类的眼球,人类的眼球断然不会比拳头还大,而且形象骇人。

“噗嗤——”一声,眼球里的蠕虫可能在重新列队,搅得周围液体阵阵晃动。旁边打结的肠子缠着一颗长满浓密黑发的头颅随着晃动的液体也变换了位置。

“滴答……”有一滴液体坠落,在池中激起微微的涟漪。王一博仿佛瞬间被解开了穴道,灵魂归位,扶着胸口剧烈地喘息,抬头看见顶部的景色,又是一惊。那里高高悬挂的玻璃器皿中,装着小小的婴孩,有未成形的胎儿,也有几个月大的婴儿,被整齐陈列。

不是说,禁止人体实验吗,那这又是什么?

17年前, 公元2633年,联盟内战爆发前夕,伊利昂总长以联盟首领的身份批准了格拉生物科学研究院发起的生物基因改造实验,季明远首当其冲成为总负责人,计划实施的半年间,突破不断。但联盟内部矛盾激化,伊利昂又迫切想得到研究成果,于是在2634年年初便将早已封禁在人类史册里的反自然的有悖伦常的非人实验“人类永生计划”,重新展示给世界。并将生物基因改造实验与人类永生计划二者并一,意图创造出永生的非人类,让高级的人造生物来创造新的社会。 2637年,联盟战争爆发,计划失败,季明远遭遇迫害潜逃,但于多年后,人类永生计划再次开启。

联盟成为众矢之的,而其中73个独立国中,九区整日锣鼓喧天,痛斥联盟的罪行,以推崇平等,消除战争为口号,赢得72国的信耐。

现在,这份仅存的信耐也要被打破了吗?

王一博握紧双拳,用力量使自己保持清醒。这时,对面传来噼里哐啷的碰撞声,大约是扒门还未结束。坍塌的部分窸窸窣窣地撒下些细碎的粉尘,王一博盯着那蠢蠢欲动的门板,被震塌压扁,依旧有一半还倔强地履行着职能。

倏然,通的一声,门板断裂,有个穿着防护服体型高大的人从里面扑了出来,从姿势判断,应该是顺着力的方向掉下来的。与此同时,整面墙都塌陷了下去,倔强的门板也无迹可寻。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墙的那一边女人的骂骂咧咧。

那人看见王一博蓦然一怔,尔后便立马脱起了衣服,也不管有没有备用的就随意丢在墙角。

“这不活得好好的吗。”肖战理了理被防护服压扁的发型,想要顺着水池的边缘过去,低头间,看见那些恶心至极的东西也毫无波澜,只听他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都臭了。”王一博恍惚的眼神猛然聚焦,分不清是厌恶还是失望,起伏的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般,钻心地疼。疼得卸了力,膝盖一阵发软,脚步虚浮间踩空几步,整个人便软趴趴地到了下去。

肖战听见扑通一声,转头只看见了王一博还没来得及下沉的手。

他掉下去了!

肖战震惊之余也没有忘记跳下去救人,哪怕这实验池里的不明液体脏得离谱。

因为液体密度较大,王一博下落的速度也极为缓慢,当肖战伸手抓住王一博的胳膊想把对方拽上去时,却被反手拉了下去。

身体陡然失重,肖战毫无预兆地落入少年纤细单薄的胸膛,他条件反射想要推开,却被一双青筋明晰、苍白修长的手紧紧扣住了肩膀。王一博的手交叉着把他箍怀里,并不是友好的拥抱,更像是意外从恶魔手中获得了某个令人憎恶的玩具后要把他捏碎,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孩。持续良久,王一博丝毫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而他就像被水鬼缠住的冤大头,在满是污秽的地狱里,没有一丝可以借力的点。忽然,少年青涩的吐息划过他的颈间,接着是温热的舌尖,肖战在惊愕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狠狠咬住了脖颈。尖利的牙齿穿透脆弱的皮肤,恶犬一般刺入了肌肉,鲜红的血液顿时顺着口腔一涌而出。肖战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给池中的生物组织作伴了,颈部的疼痛仿佛扯着大脑神经,全身的细胞都在发抖,口腔肌肉也抖得松了气,灌了几口腐坏的不明液体后,他才压抑着恶心努力咬住了嘴唇。痛感逐渐麻木,但意识极为清晰。

【小兔崽子,你咬破了我的大动脉】肖战想给眼前的疯狗一巴掌,然后恶狠狠地说,奈何没有条件。

短短几十秒里,肖战思绪万千,他怀疑王一博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在脑海中搜寻了那菲薄的关于该疾病的知识后,又果断否定。或者说是由于特殊体质被某种化学气体洗礼过后,突发了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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