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呼吸很脆弱！快！上呼吸机！”
“心跳脉搏……”
“病人有轻微流产现象……”
医院长廊嘈杂的人声盖过急促的脚步声，身着白色大褂的医生面露难色，站在走廊尽头的急救室门口，他一只手拿着签字用的笔，不安的用笔尖敲打着另一个板子上的单子。
与他面对面的人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您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程闶抿了抿唇，没有出声，虽然在法律上急救室里的那个女人是他的继母，但是他却不愿意承认这层关系。
“您跟里面躺着的病人是什么关系？”
见没有回应，医生又加快语速重复了一遍。
程闶知道自己没办法一直装哑，于是压低声音不情不愿的说出：“她是我继母。”
医生顿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接着他就开始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用十分稳健的语速说着：“病人现在有出血情况，需要赶快进行流产手术，不进行引流强行保胎怕是会影响孕妇原本的身体，医院这边现在给出的建议是签字。”
流产手术？
程闶突然感觉浑身上下被一阵电流猛击，嘴唇都有些酥麻。
“建议您赶快决定，我们可以尽快准备手术方案。”
他决定？他决定…….什么？他决定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是生是死？
可刚刚医生都说了，那个孩子的情况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保大保小这件事情……还是不应该由他决定吧。
在一阵沉思中，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挣扎万分，就像是有千万只蝼蚁在啃噬他的心脏，顺带着拷问着他的良心和底线，一遍遍给他洗脑，影响他的判断。
终于在沉寂了三分钟后，医生重新拉开了手术室的门挤了进去，紧接着手术室的绿灯重新亮起，程闶就像是被打散的棉花一样无力的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头捂住脸，长叹一口浊气。
时间在分秒流逝，他只觉得煎熬，等恢复好神志之后他就觉得坐立不安，索性起身在原地走走缓解自己的焦虑。
“你怎么在这？”
那声熟悉的男声不真实的飘进他的耳中，惊的他猛地抬头。
“怎么是……”
怎么是那位阮先生。
“阮”那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那位阮先生接上了话，“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但并没有表露的过于明显。
想起昨天晚上他还在发高烧，便忍不住皱起眉头——难道是又烧起来了？
昏暗的光线刚好遮住了他脸颊因为焦急泛起的红，程闶有些不知所措，在恍惚间他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没，不是我不舒服。”
他简略的回答，语气有些虚弱。
“那你怎么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我刚送你回家，你就跑到这种地方。”
像是责怪，又像是询问，他阮绥之向来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管的闲事着实有点多。
“我……我……”
程闶支支吾吾，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回答。
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面对老师的批评羞愧万分，他此时站在阮绥之面前就有这种感觉。
“身体不舒服就赶快看医生。”
阮绥之恢复了理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离谱，不过就是刚刚看见了走廊深处的这抹身影有些许眼熟，于是就鬼使神差的走了过来。
就算确定了那身影果真是那小子的，人他都已经送到家门口了，就算再有事情发生也扯不到他身上，可偏偏他偏要多嘴又问一句。
程闶有些受宠若惊，他原本以为自己跟那个人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面，还是在这种地方。
他攥着自己的衣角，低头瞄上自己身上的一处深色——糟糕！刚刚那血！
他突然觉得鼻腔吸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他甚至觉得这血腥味弥漫开来充斥了他现在所处的整个空间，他向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血腥味呛到他。
阮绥之沉默着看他向后退，脸上的惊慌没半点掩饰，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在这种地方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怎么这么怕我？”
一语戳中。
程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怕他？他也不知道。
明明自己也是那一条道上的半个恶霸，为了不让自己受欺负学会了打架，可偏偏在遇上这个男人后，乖巧软弱的像一只毫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究竟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他真的怕这个男人？
“我……我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阮绥之觉得自己也从这小子嘴里逼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他问题。
“我……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换衣服，有些脏，怕……”
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只是这话卡在嘴边，莫名其妙的就说了出来。
“你怕？你难道以为我会抱你？还是觉得我会嫌弃你？我如果真的嫌弃你，昨天晚上我就不会带你回我住的地方。”
阮绥之话说得直白，反倒是让程闶更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恨不得立马找出可以正常对话的引子，可还没等到他把话题扯到正题，一道迟钝但却气势汹汹的灰影就绕过阮绥之多身边直奔他而来。
“啪！”
清脆又剧烈的一声震响震住了这条嘈杂的长廊，并没有给这突然的安静太多停留的时间，男人粗鲁的怒骂承接而上。
“你他妈这个狗娘生的贱货！老子养你这么大！你竟然敢害老子的儿子！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语出惊人，但却不让人意外。
程闶心中憋着一口气，嘴巴却倔强的很，换做平时，那老程头敢这么骂他一句，他恨不得顶八句回去。可今日，他死活也说不出一句还口的话。
他任由着他又给了他清脆的巴掌，他被猛烈的冲击推到在地上，痛伴随着酸感席卷全身，即使大脑一片混沌，但当他用余光瞄向在旁旁观的阮绥之时，突然有些泄气。
自己的不堪还是被外人看见了。
虽然平日里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有多臭，那他们住的那一片，自己的名声早就被他这不靠谱的爹和他自己败光了，他那小三上位的妈更是多嘴婆们饭后茶余的笑柄，准确来说，他们全家就是那条街道的笑柄……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说是不是你推的你妈！你这小子可真狠啊！现在就敢惦记着老子的财产了，是不是你妈肚子里的孩子不死，你就打算直接杀了老子夺房产了？！”
程顺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一旁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交头接耳。
他忍不住看向阮绥之几眼，希望他赶快离开这群看热闹的人群。
他看样子也不像是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更不会替他这种人出头，昨天把他带回家里不过就是一时脑热，清醒过后恨不得对他立马下逐客令……
他清楚，自己这种卑贱的身份怎么配跟上流社会的人有所瓜葛呢？
“说话！”
又是一巴掌。
程顺的三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垂在软绵花上，没有任何反应。
疼不过只是身体皮肤表面受的苦，而他的心，早就被各种其他的事情折磨的千疮百孔，连半点苦汁都挤不出来了。
“我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沉默换不来什么，更何况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因他而起。
程顺的那张脸上皱纹堆砌，参差不齐的胡茬长在腮上显得十分邋遢，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右眼上处还有一处疤痕，是他赌博时耍赖被人用利器划上的。
他的样子原本就不大好看，但此时因为愤怒变得有些狰狞，程闶每看一眼就觉得心中的厌恶又增一分。
“你说你说什么，说说你是怎么当杀人凶手杀害你妈肚子里孩子的，你还是个人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你跟你那个贱妈一个德行，得不到的就也见不得别人好。”
他每说一句，程闶手中的拳头就握紧一分，他实在忍无可忍，“你分清，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个不是我妈！我亲妈也不是贱人！你说我是杀人凶手，那你和那个贱人难道不是？我妈难道不是你们一起活活逼死的吗？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我们不过都是臭水沟里的烂泥，一起发烂发臭罢了。”
“你！你！”程顺被噎的只原地跺脚，说不过便想继续动手，只不过下一秒他抬起的手就被一股更有力气的力量牵制住。
“动手？你只会动手？”
这一句不温不热的话像是挑衅，又像是嘲笑，程顺抬起头对上那双带着十分严厉的眼睛，刚想脱口而出的脏话又憋了回去。
这人是谁？
他思索半天也没有印象，但好像又觉得眼熟，可是他这种人应该也不会跟这种穿着西装的男人有什么联系吧。
程闶原本以为又是清脆的一巴掌要落在自己脸上，可没想到下一秒他听见的却是他的声音。
他……为什么又要帮他！
明明他那么高高在上，明明他看着也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让自己也陷入众目睽睽的麻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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