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龄大，你先选

肖战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父亲电话的。

暴雨季节，城市的排水系统总是备受考验。傍晚下起瓢泼大雨，到了晚间，某些凹陷路面已经积水严重，马路两边的行人们不得不在一个个水坑之间小心跳跃，择路而行，看起来竟像是在跳舞，有点滑稽。

但肖战没工夫欣赏雨景夜景或是陌生人的舞姿，即便忙到尚未来得及吃晚饭，他依然感到自己的身体缺乏足够的空间来消化父亲丢过来的重磅炸弹。

“和王家联姻的事情你知道了对吧？发生了一些小变故，需要临时更换人选。”肖智贤语气随意，甚至漫不经心，“你爷爷的意思是，让你去跟王家的小子结婚。”

汽车刚好进入窄巷，前方有个很大的水坑，看不出深浅，而肖战余光感觉到路边有个东西，或是人，他来不及细想，保时捷已经冲过水坑，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但紧闭的车窗让他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他难以置信，“之前不是定了滢滢吗？”

“那丫头啊，”肖智贤无奈道，“昨天半夜偷摸着飞去美国了。”

肖战：“……”

“她本来就要去学表演的嘛，对经商没有一点兴趣，嫁过去也是被人骗，还是你合适。”

“可是爸爸……”

“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再说这纯粹只是个商业决定，合约一年就到期，很快的。”肖智贤说，“将来海纳还是会交给你，现在让你为它的未来做一点牺牲，无可厚非嘛。”

“可我根本不认识王定泽啊！”

“哦，王家联姻的人选也换了，因为滢滢之前打断过王定泽的鼻子，所以这次他怎么都不肯配合。”肖智贤随口道，“现在换成了王仞的小儿子，王一博。”

“王家还有个小儿子？！刚出生的吗？”

“外头女人生的吧，你管他呢，反正姓王就行。”

“爸爸……”

“好啦，有意见去找你爷爷。我还要参加酒会，先这样。”

电话断了，肖战忍住要把蓝牙耳机扔出窗外的冲动，在路口随便找了块空地停下车，给爷爷肖海行打电话。

肖式海纳作为一家以医药和医疗设备为主营业务的上市公司，合作对象自然是各大医院及疗养中心、养老服务中心，而王氏千仞就是其中占比最重的一家。千仞旗下有自己的影院、商业楼盘、高端民营医院及养老院。

然而年初至今，接连被爆出负面新闻的千仞股价一路下滑，市值蒸发了三亿还多，王仞被迫卖出了千仞影业套现，但未能阻止股价颓势。作为重要合作方，千仞规模缩减，势必也会影响到海纳的业务，遑论双方单在运行中的各大项目总金额就超过两亿。两家坐下来一合计，居然想到了联姻的法子，有点土，但是有用。华东两大富豪家族强强联手，消息一出，海纳和千仞的股价立刻就双双提升百分之五。

只是最初定的是肖滢嫁给王定泽，肖滢听了没哭也没闹，肖战还纳闷怎么脾气暴躁的小妹突然这样好说话，谁成想人家精得像猴，悄无声息地连夜逃婚了。

天大的喜事就这样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虽未同王定泽打过交道，但至少见过对方，可半路又冒出来个王一博？这人高矮胖瘦黑白长短他一概不知，即便只是商业联姻，即便只有一年时间，如果每天都要面对一个满脸油光的土肥圆或是嗜好独特的猥琐男，也很让人吃不消啊！

肖海行没接电话，肖战又打给管家，被告知老人家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小少爷，老爷知道你会打来，让我转告你，和王家联姻的事他会安排妥当，你无需有任何顾虑。王一博在王家毫无地位，只是顶了个名头而已，比王定泽更容易掌控。你作为集团继承人，本就比滢小姐更适合参与联姻，还请你稳妥行事，切勿令他失望。”

挂掉电话，肖战独自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清楚联姻一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他拒绝，就像这三十年来的许多时刻一样，“海纳集团继承人”的帽子很重，重到让他在太多事情上都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只是集团继承人，只是一代传奇肖海行的孙子，至于他叫肖战还是肖坐，高矮胖瘦黑白长短，根本无人在意。

他打开通讯录收藏夹，那里只存了一个号码，他迟疑着不确定是否想要打给对方，说我要结婚了，和一个压根没见过面的人，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集团的兴旺，把自己像商品一样摆上台面，时长一年。然后会得到怎样的回应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他想要的，这么多年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突然闪烁在倒车镜中的一束光吸引了他的注意，肖战看着那束光强势地穿透黑暗，由远及近，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从天而降救走落难公主的王子出现时的样子。但这不是童话世界，他不是公主，来的也不会是王子。

只会是交警。

那是一辆警用摩托车的前灯，最后停在他座驾旁边半米的位置，全副武装的交警走过来敲他车窗，明黄色背心上的夜光条在雨夜中反射着荧光。

肖战降下车窗，看见对方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年轻，明亮，却没有温度，几乎与周围这阴冷潮湿的雨夜融为一体。

“你好，请出示驾照。”

连声音也是冷的，让肖战想到寒冬里房梁上的冰棱。

“我违章了吗？”把驾照递过去的同时，他问。

“这里禁止停车。”

肖战微微一怔，看向地面，车灯下的网格黄色实线清晰可见，他懊恼地“啊”了一声，“抱歉，我刚停车打电话，没注意地上的线……我这就开走。”

年轻交警翻开他驾照，眸光微凝，继而冷冷扫在他脸上，像在确认证件是否属于他本人，但又不仅如此。

“肖战……？”对方缓缓开口。

他茫然地点点头，“是我。”

年轻交警不再看他，兀自拿出移动警务终端，动作熟练地操作着。

“违章停车，扣三分，罚款二百。”

“交警同志，能不能不扣分？我就停了一分钟……”肖战可怜巴巴地伸出一根手指，“而且我没有妨碍到任何车辆……”

“违章停车就是违章停车。”对方把开好的罚单连同驾照一起还给他，寒声道：“不满意欢迎投诉。”

婚期原本定在下个月月底，但经历了肖滢连夜逃跑和王定泽抵死不从事件之后，两家担心夜长梦多，毕竟谁都没有第三个孩子来完成这件事了，遂将婚期大幅提前至十天之后。次日一早，肖战就被叫到海纳总部，肖海行在百忙之中腾出了一刻钟安抚他，向他保证不会让王一博以及王氏在这场联姻中得到任何合同之外的东西，也不会影响他将来再找喜欢的人成家。

“王一博是王仞的私生子，前两年才认回来的，当时还被八卦媒体做了一番文章。他们父子关系很差，王一博手里没有一毛钱千仞的股份，”肖海行拄着拐杖站在海纳集团大楼88层办公室里，望着脚下蝼蚁般挪动着行人车辆，告诉他：“但这个人必须要防。”

“爷爷，”肖战不解道，“他既然不受王家重视，为什么还要防？”

肖海行笑了笑，“我的傻孙儿，你以为王仞冒着被媒体乱写被老婆儿子算计的风险认回王一博，只是为了亲情吗？”

“……那是为了什么？”

“王定泽天资平庸，论智商胆识，比他老爹差了八条街都不止。但王一博不一样，这小子脑子好使得很，就因为恨王仞，才半路辍学去考警察，他原本是学商的，大学时期赚的钱已经比公司高管的年收入还要高。”

肖战闻言有些意外，不是因为赚钱的部分，而是……

“他居然是个警察？”

“他是年轻了三十岁的王仞。但你不用担心，”肖海行回过头，慈爱的目光中有抹不去的老谋深算，“婚前协议会钳制住他，他从你手里拿不到任何东西，除非你点头。”

肖战对这种话题毫无兴趣，懒懒道：“我们防王家，王家也一样会防我啊。”

“这很正常，别说你们只是协议结婚，就算是真心相爱，也不得不防。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们无条件信任。”肖海行重新看向窗外，声音沧桑：“你还年轻，以后会明白的。老袁！”

管家袁叔走上前，递给他一叠文件，说：“小少爷，这是双方律师共同起草的婚前协议，以及王家提供的婚房平面图。已经帮你约了王一博，你们今晚见个面，顺便看一下协议还有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如果没有异议，周末可以拍结婚照并发布给媒体了。”

“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不耽误你找喜欢的人表明心迹。”肖海行缓缓说道，“这又何尝不是一次试炼的机会？可以让你好好看清楚，他是否值得你付出真心。”

肖战没敢看爷爷的眼睛，接过文件就找个由头走掉了。

“老爷，”肖战离开后，袁叔才问：“您故意放走滢小姐，是早就打算让小少爷去联姻了？您……是担心小少爷和林医生……？”

肖海行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长久地沉默。袁叔又说：“其实林医生一直都对小少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所以借联姻让小少爷暂时抽离一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愿吧。”肖海行叹息道，“智贤一把年纪还游手好闲，阿战比他沉稳用功许多，却太过纯善，将来我不在了，董事会那帮老狐狸，只怕不会让他好过。林焕邦那个人，连我也不能看透，如何能放心把阿战和海纳交给他？”

“您认为王家的小公子会是更好的选择？”

“王一博到现在都没有搬进王家，为了母亲和父亲闹僵，看似幼稚愚蠢，实则恰恰证明他是重情之人。若他能真心对待阿战，便是再好不过。”肖海行一声长叹，“只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晚上七点五十，肖战提前十分钟到达约会地点——距离海纳总部大楼不远的一家咖啡厅，招牌上的店名十分特别，“无感”。

是啊，无感。肖战点了杯冰拿铁，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协议文件拿出来放在桌上，心里想，就当是来买辆车或者买个房，商业联姻无非就是交易的一种，条件谈妥，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无感最好。

服务员端上咖啡的同时，肖战发现有人正把一辆摩托车停在店外街边，黑色机车漆光发亮，颇为炫酷。骑车的人比之更甚，黑色皮衣、窄腿裤以及同色短口靴，衬托出肩宽腿长的模特身材，惹得路人纷纷侧目，等他摘下头盔，店内偷偷观察着的两个女生几乎要尖叫了。

连肖战也从未见过皮肤这样白、气质却又如此凌厉的男人，这两种特质似乎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包括他柔软的头发、高挺的鼻梁、轮廓锋利的下颌、遇到从路边窜出来差点摔跤的孩童主动伸手扶住对方的动作，这些东西似乎都是矛盾的，却又如此统一、和谐地被这个年轻男人合为一体。

所以肖战带着细微的困惑，呆呆地看着对方，直到青年推门进入，环视店内，目光落在他脸上。

两秒钟后，青年坐在了他对面，双腿分开，姿势很随意。

“啊那个，不好意思，”肖战低声说，“这里有人。”

青年并不道歉，也没有让位的意思，仍旧坐在那里看着他，表情玩味中夹杂了轻蔑。

肖战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一丝丝面熟，不，不是脸，而是眼睛，是那毫无温度的目光……

“啊！”他轻呼出声，“你是昨天那个……交警？”

青年挑起一侧眉峰，用眉毛称赞他的记忆力。

“我交过罚款了。”肖战说，“上午去的。还有什么事吗？”

“还得接受交通安全教育，”青年声线低沉，“这是最新出台的强制规定。”

“可上午没人告诉我……”肖战感到莫名，“你是来给我上课的？”

“没那么闲。”青年不屑道，“我是来和你结婚的。”

肖战半张着嘴：“啊？”

“协议我看过了没意见。婚房平面图你带了对吧，直接划地盘就好，你年龄大你先选。哦，忘了自我介绍。”青年勾起唇角，眼中却始终不见笑意。

“我是王仞的私生子，我叫王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