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心思不在这里,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吴文将木剑收起,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北堂墨染后,才转身离去。
谢允也知道自己太心不在焉了,稍稍带着歉意的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偌大的练功场一时间就剩下了沉默不语的北堂墨染和几位连头都不敢抬的宫人。这一刻,谢允忽然有点后悔叫齐环去补觉了,至少他在,还能有个人陪自己解闷。
此时一阵东风吹过,谢允嗅了嗅鼻子,眼睛突然一瞬间放亮。他拉着北堂墨染快跑出练功场,穿过御花园,来到了它身后的梨树林。
入目的梨树,枝枝挂满了纯白似雪的花朵,阵阵风吹,扑鼻的尽是馥郁的清香。
“阿染,花开了。”
谢允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红,他笑得一脸粲然。
北堂墨染面上毫无波动,可看似随意搭在剑上的手却无人察觉的掐了掐指腹。谢允无疑是快乐无忧的,他的不谙世事,让他嫉妒的想要亲手毁掉,哪怕一起下了地狱,他都不会后悔。
北堂墨染想得出神,没注意谢允,等他反应过来时,鼻前已经涌上了一股芳香。谢允手持一把梨花,躲在后面,笑眼弯弯的说道:“阿染,送给你。”
北堂墨染错愕了一瞬,向后退了几步,眼神躲闪:“属下不喜欢。”
谢允沮丧的垂下眼眸,闷声道:“我以为你看到这个会心情好一些。”
北堂墨染不解道:“此话何意?”
“你总是一副心事很重,不苟言笑的样子,我想让你高兴些。”谢允苦涩一笑,“这次没成功把你逗笑,那就下次吧。”
北堂墨染低着头没有说话,谢允也不在意,转身又醉心花海去了。直到齐环哼哧哼哧跑出来扯着嗓子喊他去上课,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园外跑去。
“母后今日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奴才刚看到王后的轿子,就赶忙过来找您了。”
谢允跑了几步,转身冲站在原地的北堂墨染喊道:“你回去歇着吧,晚些再来找我。”说着,他又把手上的梨花塞到齐环手上:“去寻个花瓶,好生照顾着。”
谢允吵吵着跑远,惊落了园内的花,北堂墨染伸手接下缓缓飘落的一朵,慢慢的握紧了手。
谢允连跑带施轻功,终于赶在南王后和太师前面来到了学堂。南王后颇为欣慰地在窗外看了一眼,放心的走了。谢允长出一口气,待太师讲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北堂墨染,思绪也越飘越远了些。
北堂墨染回到南王为他安排的住处,还没进门,就见里面站着四个人,柳如海伪善的表情浮现在眼前,他本能想向后退开,可是却生生止住了脚步,淡定的朝他走去。
“咱家给你送药来了。”柳如海尖细的嗓音就如同鬼魅低语般,一直在他耳边盘旋。北堂墨染永远都无法忘记,他第一次被喂药时的感受。
昏暗无光的牢笼、一条腕粗的赤血长鞭、柳如海的声音、周身的碎语
那些场景一点点拼凑,重新出现在北堂墨染面前,他闭上眼,面无表情的端起碗,十分果断的喝了下去。
他想:迟早有一天这些人欠他的,他会全部拿回来。
柳如海见他把药喝了下去,不多停留,命人将碗带走后,就回了站在不远处的南王那里复命。
“王上,药已服下。”
“可有什么不对?”南王手上盘着东胡进贡而来的沉香佛串,表情看不出什么的淡声问道。
柳如海回想了一下,答道:“并无不妥。”
南王嗯了一声,柳如海见状,立马让人摆驾去了御书房。路上,南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难得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柳如海受宠若惊,笑了几声,也不藏着,直说道:“王上,为何要将他安排在太子身侧?若是那药失了效,太子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允儿性子顽劣,齐环虽然衷心护主,但到底还是不会武。北堂墨染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找他来保护谢允,最适合不过。至于那药,你可知七十年前的楼兰?”
“楼兰可是当时最繁荣昌盛的国家,可是不知为何却在一夜之间覆灭了。”
“你不妨猜猜。”
柳如海把乡野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据说是因为当时的君王贪得无厌,终是惹怒了神,神为了惩罚他,所以收走了一切。”
南王听了这话,仰头大笑道:“你怎么也听信这种话?”
柳如海跟着笑说:“王上见笑了。”
“这世上有太多不可把控的东西,比如天气,收成,战争。可唯有一样东西,是最好把控的,”南王目光深沉,幽幽道,“那便是人心。”
“你可知这药到最后是什么效果?”
柳如海摇摇头。
“体不知痛,六亲不认,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南王道,“七十年前,楼兰君王用这药养了一大批人,结果却因为少了一样东西,被自己所打造的军队一夜之间灭了国。”
柳如海陪伴南王几十年,深得龙心,此时话说到这里,就知道接下来的事,不是他该开口再问的了。
而从学堂下学的谢允正打着哈欠慢慢朝寝宫走去,还没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口。
谢允一天里有半天都在想北堂墨染,见他在,立马就扫去困意,向他走去。
“殿下。”北堂墨染跪下行礼,谢允笑眯眯把他扶起来,说:“跟我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北堂墨染冷淡的应了一声,正要起身,下巴忽然被谢允抬了起来。
谢允笑嬉笑的表情陡然间变得严肃,他狐疑地端详了北堂墨染片刻,沉声道:“你怎么了?身上为何有血腥味?”
南王给他的药,药效十分强烈,每次喝下去,他都能感觉耳边一直在重复着要他保护谢允的话。北堂墨染靠着自残,勉强留有一丝清明,不然以这药的药性,他必定会真的成了南朝的走狗。
但让北堂墨染惊讶的是,他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就是他自己照镜子都不一定能找到破绽,谢允又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谢允的视觉和嗅觉非常人所比,只要他想,闻到他人身上的一些细微的味道,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属下没事。”北堂墨染无情地把头偏开,挣脱了谢允,“只是帮厨房杀了一只鸡而已。”
“你没受伤就好。”谢允松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用你杀鸡,是不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殿下谬赞了,举手之劳而已。”
谢允笑了笑,正准备抬脚进屋时,忽然对齐环道:“去叫人上饭吧,本宫饿了。”说完,他对齐环使了个眼色,齐环得了令,转身就跑出去了。
谢允扒着门张望了两眼,看齐环没了影,才说道:“总算把他弄走了。”
方才谢允跟齐环的小眼神全都落入了北堂墨染眼中,他以为他是叫人调查自己,可谢允这句话,又叫他有了一丝疑惑。
“殿下何意?”
谢允眨了眨眼:“晚上你就知道了。”
齐环动作快,不多会儿,饭菜就上桌了。谢允跟平常无异,温习了书,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齐环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绝不能睡去。结果,这话到后半夜就被他丢去问候周公了。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若非听觉好又警觉的人,根本没人把这动静当回事。
北堂墨染慢慢走到门口,正要推门,那门就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小人毫无征兆地栽进了他怀里。
北堂墨染身子一顿,就听嘘的一声,他低头一看,谢允仰着头,月光把他的眼睛照得清澈又明亮,正在对着他笑。
谢允拉着北堂墨染的手,小心绕过齐环,带着他来到后殿。自打南王后把狗洞封了之后,谢允就没再想着出去,可是瞅见了白日里春色,他就又按耐不住这想出去的性子了。
“你轻功如何?”谢允望着堪比天齐的高墙,出声问道。
北堂墨染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淡淡道:“尚可。”
“如此便好。你先把我送上去,我在墙上拉你。”谢允站在墙边,对北堂墨染招了招手,“我们今晚出宫。”
“出宫?”
谢允点点头:“外面的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北堂墨染把目光收回,看着谢允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忽地伸手一抓,就跟拎小鸡崽似的,足尖轻点,唰地一下飞了出去。
直到双脚落地了许久,谢允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来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蟋蟀鸣叫,满山遍野的花都被月光渡上一层银边,好似一处人间绝境,偶尔还有几只萤火虫在眼前飞舞。谢允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他扒着围栏,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北堂墨染也不知怎的,忽然道:“殿下,要出去吗?”
意思很明显。
谢允怔住,随即惊喜道:“可以吗?”
这个围栏顶端有尖刺,谢允没有提出翻过去,便是有这一大原由。
北堂墨染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伸手就要抓谢允的领子。这次谢允躲得快,嚷嚷着他这样不行,感觉自己就像个鸡崽子。随后他想了想,蓦地张开怀抱搂住了北堂墨染的腰,接着,就听他语气轻松道:“这么抱着,应该不影响你施展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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