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相(三)

书名:俊哲:天明将至
作者:苏苏打饼

  阿相站在池子边上,拿着毛巾帮小涤擦拭身上的水渍,他感应到两个灵力高强的人进入了镇子,如果能吞噬掉他们,小涤就不用待在池子里了。

  “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抓住他们,让你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房顶之上传来一阵骚动,阿相警觉地抬起头,藤蔓纵横的屋顶忽然震动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紧接着“轰隆”一声响,两道人影自房顶滚落下来。

  张哲瀚堪堪稳住身体,一眼就看到角落里肉须包裹成粽子的郑少宗,于是他立马冲过去救人。龚俊则长锏脱手,直接向台上的人射过去。

  阿相把小涤裹进怀里,身型闪动,躲过了龚俊的攻击,一挥手,身后的肉须就仿佛鞭子一般,向龚俊抽过去。

  “休走!”龚俊一声断喝,狐火自锏中飞出,所到之处村草不生,阿相看得出来,对方的属性克制自己,和他硬碰硬吃亏的是自己,于是利用肉须左右游移,就是不与他正面相争。

  张哲瀚把缠住郑少宗的肉须清除干净,一把将他扒了下来,他身上满是黏液,倒是没有受什么皮外伤,只不过灵力枯竭,因此陷入了昏迷。在他周身支了个护身罩,他提剑朝阿相冲过来,只见那人抱紧了怀中的少女,一个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击。

  “龚俊!”张哲瀚喊了他一声,飞剑横于胸前,符咒随着他的动作裹紧剑身,“万殊天火,凤归天引!”火光自剑尖之上燃起,张哲瀚一剑砍中眼前的肉须,阿相不得不再操控其他肉须来挡,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红色身影穿过,直朝他扑过来,再一低头,龚俊已经抓住了他怀中人的手臂,另一掌稍后而至,掌风里夹着火焰,阿相却不躲也不避,显然是要护着怀中人的意思。

  龚俊惊疑一瞬,一掌将他拍出去老远,然后把少女猛地从他怀中扯出来。

  “还给我!”阿相眦目欲裂,燃烧着的脸颊和他凶狠的半脸形成相烈的对比,他却毫不在意,径直朝龚俊冲过来。

  “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龚俊疑惑地看着他,“这不过是段木头,就算你把她雕成花,她也不过是段木头。”

  “闭嘴!你住嘴!小涤是人,不是木头!只要有灵力,她就能够活过来!”

  “别自欺欺人了,你杀了那么多人,用了那么多精血滋养她,她还是如同行尸走肉,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靠你的灵泉过活,她根本离不开这里。”

  “不,她一定能活过来的!我不信!”

  龚俊冷笑一声,“无知。”紧接着他将少女推倒在地,阿相崩溃地大吼一声,朝少女奔过去,想要接住她下落的身躯,可少女却随着倒地的姿势缓缓地褪去了人形,变成了一截短木。

  “啊——不不不,这不可能,小涤,小涤你看我,我是我是阿相啊,你快看看我,不要离开我小涤,小涤求你了!”

  张哲瀚见他如此珍视那截短木,心中有些许不忍,可想到镇上的居民,又不得不狠下心来,若是留他在此处,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的性命。想到这,他还是毅然举起了飞剑,正要砍下去的当口,龚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罢了,任他自生自灭吧,事到如今,他怕是也没有心思再害人了。”

  张哲瀚转头看他,那人冲他摇了摇头,缓缓地按下他的手,“一把火烧了便是,不必再多生事端。”

  他说着,走到郑少宗边上,将人扛起,一边搂住张哲瀚的腰,冲了出去,朝半空之中放了个信号弹,紧接着便是物换星移,再睁眼已经落在齐衡面前。

  “怎么样?人救到了吗?”

  龚俊把郑少宗放下来,算是回答了他的话,转身看了眼镇子上遍布的肉须,龚俊长叹一声,紫色的狐火自手中散落,整个镇子霎时笼罩在火光之中。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张哲瀚深深地看了镇子一眼,也跟着转过身走了。

  破碎的房屋之中,火光蔓延开来,阿相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将手中的短木放回池子之中,须臾之间,那截短木又变回了少女的模样,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般,阿相趴在池子边上,眷念地看着她,安详地闭上双眼,一滴泪水自他脸颊滑落,滴入池子之中。

  他本来是一尊肉灵芝,人们都称呼他为太岁。自从有了灵智以来,他便明白,自己可以让人延年益寿,可无人敢接近他,因为接近他的人都会很倒霉,最后还可能会死。

  他就这样静静地长在山林之中,一卧百年。这天早上,天气晴朗,他动了动自己的触须,心想是不是找一个更遮阴的地方去生活,忽然间觉得脚上一痛,他转过头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脸欣喜地望着他。

  “对不起……”小姑娘轻声说道,“我爸爸病了,不治会死的,我知道你很疼,但是我需要你的触须,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是你会很倒霉的。”他在心里轻声回道,少女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欢快地举着他的触须左看右看,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紧接着,她就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肉灵芝迟疑了许久,还是缓缓地爬到山坡之下,少女的额角已经渗出了血迹,身上的东西滚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但仍旧拼尽全力伸手去够那支触须,“爸爸,爸爸在等我……”

  肉灵芝叹了口气,爬到她边上,幻化成人形,将触须伸进她的身体里,少女的身体随即发出金色的光芒,她眨了眨眼,惊讶地坐起来,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消失了,“好厉害,你是神仙吗?”

  肉灵芝冷着脸,将一根触须放进她手里,“别再来了。”

  “我……我一定会来找你报恩的!”

  他当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走进了山林深处,不过几天,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个小插曲的时候,山林之中又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少女四处搜寻他的影子,肉灵芝无奈地探出头来,“不是叫你别再来了吗?”

  “可是我要报恩的。”

  “不用你报恩,你走吧。”

  少女倔强地坐在地上,“大仙你就让我报恩吧!不然我就不走了!”

  “随便你。”肉灵芝翻了个白眼。

  自那天起,少女每天都会上来,每次来都会给肉灵芝带许多水果,还有各种各样人间的小玩意儿。肉灵芝从一开始的拒绝到后面也随她去了,毕竟对方也没威胁到他,待着就待着吧。

  “大仙,你叫什么名字呀大仙?你有名字吗?”

  “……”肉灵芝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阿相。”

  “阿相……那大仙我可以叫你阿相吗?”

  “随便!不要每件事都来问我!”

  “好的阿相!”少女脸上带着十足的光芒,她开心极了,仿佛一只飞鸟,在林中欢快地奔跑。

  被她的快乐所感染,阿相不由得笑了,其实有她在的日子也不错,他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想。

  可惜的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变化无常,少女很多天都不上山了,阿相苦笑一声,她终于也觉得腻烦了,所以不愿意来了吗?罢了,不来也好,阿相心想着,爬到了树干上坐着,远远地瞧见少女背着竹篓,缓慢地从山脚走上来,她的腿好像有些不方便,走得实在是太慢了。

  “难不成她是腿伤了?”肉灵芝想着从树干上跳下来,少女远远地看见他,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阿相!”

  “你受伤了?我看看。”他说着撩开少女的裤管,那双腿已经不能单纯用“受伤”来形容了,她的双腿之上几乎没有一丝好地。

  “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我就是摔倒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肉灵芝不信,伸手抚上她的腿,却被少女抓住了手,“求你,不能治,我的伤不能治!”

  “为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损失什么的。”

  “不行!”少女倔强地抓住他的手,“不能帮我治,不然他们就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肉灵芝立马顿住了,“你是怕他们找到我才被打成这样的?”

  少女咬住双唇,“求你了阿相,你不用管我,我这伤很快就会好的……”

  肉灵芝拗不过她,只好作罢,“那你要是再被他们打怎么办?”

  “没事的,只要我的伤不好,他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为了我,做到这地步值得吗?”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我要报恩的嘛!”少女明快地说道,“阿相,你为什么不肯叫我的名字呀,我都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

  “不叫!”

  “哎呀,叫一下嘛……阿相……”

  那天之后,少女又有许多天不曾上山了,肉灵芝想到她身上的伤,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心来,“我就偷偷的看一眼,就一眼,只要确定她安全我就回来。”

  可当他顺着少女的气息找到她家的时候,看到的,却已经是她的尸体。她宁死也不愿意把他的行踪透露出来,那些欲念熏心的人,竟然起了歹意,他们觉得,她采了太岁,却没有出事,一定是吃了太岁的肉,所以灾厄才没落到她头上,于是那群人,残忍地将少女分食了。

  直至死亡,她都没有说出关于他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她死了,死在了生养她的土地上,却没有一个人为了她的死亡而痛苦,他们每个人都在欢欣雀跃,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于是,肉灵芝沉默了半晌,站在镇子中央,变回了灵芝的模样,他散发出奇异的光芒,镇子上的人纷纷被他吸引,他们像是豺狼一般吞噬着他的肉体,直到自己变成了他的肉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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