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温度跟外面的温度相比要温暖许多，程闶觉得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手指正在渐渐回温。原本他坐车有些惯性的头晕，但一遇上车里的暖气就忍不住有些犯困，眼皮渐渐垂下，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半眯着。
实在撑不住了，他便将手肘抵在车窗下的凸起处，手心拖着腮，假装在看窗外。
阮绥之中途透过后车镜瞄了好几眼，见他都是一副姿势一动不动，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程闶给他的位置只是个大概模糊的方位，不过周边地标性的建筑他倒是知晓一二，若不是在那个地方出摊过，他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那块地域。
贫富有别，直到下了基层他才真实的体会到旁人口中的暖热自知。
他的思绪也随着车速渐渐飘远。
“到了。”
阮绥之缓缓的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一处小巷口，即使是白天，但因为石灰墙壁的遮挡，从巷口往里看依旧是漆黑一片。
没有听到回应，他微微侧头又提音说了一遍：“到了，下车吧。”
依旧鸦雀无声。
倒车镜里人儿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难道......睡着了？
阮绥之瞄了一眼忽闪的手机屏幕，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消失了，这小家伙怎么困成这个样子......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把他叫醒。
一旁全然不知已经到家楼下的程闶还在做梦。
阮绥之轻叹了一口气，关掉了车载音乐，习惯性的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烟口刚接触到嘴唇，他突然意识到车里还有旁人的存在，又缓缓的将那根单烟放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起了些困意。
时间在阳光倾斜角度的变换中消逝，也不知过了多久，阮绥之突然听到一声“不要！”
在昏昏沉沉之中他清醒了过来，又是一声“不要靠近我！”让他顿时微起身向后排看去。
“不！求求你！不要！不要打我妈妈！”
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沙哑，抽泣着哀求，眉心紧皱，眼睛紧紧的闭着。
在做梦？
阮绥之原本想要叫醒他，结果又听见他一声怒吼：“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收回手臂，仔细的盯着在后座上满头冒汗的小家伙，他忍不住有些多心的想要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
他刚刚在梦中喊了他的妈妈......断断截截说的那些话......都是关于他的家庭，看样子他好像生活在一个不怎么样的家庭里......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遇见他的画面......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年少无知不懂事跟家里吵架的臭小子，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还在梦里自喃，他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收起了自己的好奇，侧着身子拍了拍他的大腿。
程闶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景象，似乎还有湿润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有些惊魂未定。
阮绥之倒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恢复平静，语气不带波澜的说了句：“你到家了。”他没有过多询问什么，他心里清楚地很，这小子下了车，以后跟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他就算好奇这小子说的梦话，也懒得抽出时间去调查他，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向来小心仔细，是不会给旁人留下有机可乘的空隙的。
而坐在后座上的程闶刚做了一场噩梦，魂还没有从噩梦中抽离出来，精神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摸到额间渗出的汗珠，他喘着气，忍不住回忆刚刚做的那个梦。
他又梦见了那个穿着红裙的女人，黑色的长发披在腰间，脸上的表情虽然模糊，但是那说话的语气他一听便知是谁？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久到他不主动去想，那张温柔的脸就会淡化在他的记忆中。
妈妈？
他手指顺着脸颊两侧向下滑，全然分不清指尖触碰的湿润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阮绥之见他还在回味，忍不住又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有些耐不住性子，但语气还是很平静，“你该下车了。”
程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惊慌失措全被车里的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心中顿时燃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羞愧感。
他想起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在他面前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丢人，他的那一点傲气莫名的就变成了懦弱。
“啊，谢谢！再见！”
他实在不忍在他的面前继续丢人，于是直接开了车门落荒而跑。
阮绥之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钻进黑色的巷子口，他也没过多停留，启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就离开了这狭窄的小道。
这里的环境跟他平日里所处的商圈简直有天壤之别，街边的垃圾成排堆着，寂静的街道上时不时还会飘起灰色的烟雾，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在这种地方开车实在很难不集中注意力。
黑色的轿车与黑色的巷口距离渐远，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程闶的眼前。
程闶微微眯眼，一直手扶着墙，让自己的头露在阳光之下。
他抬头看了眼被阴影遮住的破旧房子，脚步变得沉重。
“死小子！你要去哪里！”
尖锐的女声震碎了漆黑的寂静，整个安静的小道顿时聒噪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个爹妈不要的野种，不是已经打算离开这个破家了吗？怎么又不舍得了？我就知道你这个贱骨头是没办法摆脱我们的，呵呵。”
这入耳的字句让他浑身的器官都感觉不适，程闶实在没有意料到会在这个点碰上这个女人下楼，真是倒霉。
他想要赶快抽身离开，可胳膊就像被一根有力的树藤缠绕一般，用力也挣脱不开。
说他不舍得离开这个畸形的家庭，实际上是她不愿意丢掉他这个唯一可以赚钱的工具。
“死小子，你要是识趣就赶快跟我上楼给你爹道歉，昨天的事情我跟你爹可以既往不咎，还有你最近赚的那些钱......”
要钱......她的目的只有要钱......
程闶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这个女人真是让他从内而外的恶心，她是怎么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逼死了他的妈妈还要逼着他挣钱给她花，笑话，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昨夜的烧虽然已经退了，但他还是觉得软绵无力，加上又被那个女人用力的拽着胳膊，他觉得更加酸疼，可就凭借着那一股厌恶的意识，他死命的挣脱甩开了那股难缠的藤蔓。
“啊！”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你他妈敢推我！你！啊！”
女人尖锐的声音变得微弱，“痛！好痛！”
他只想一走了之，但抬脚的瞬间却被女人乞求的语气定住，“别走！你回来！快！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
程闶的嘴角勾了勾，这女人这么娇气？就摔了一下......
“救我！”
见他无动于衷，她用手扶着自己的腰，卑微的哀求：“救......我......”
程闶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这个女人何时在他面前用过这种语气，她......
“我怀孕了，我肚里是你的弟弟妹妹，你要是不救我，就是亲手杀了你的弟弟妹妹。”
见眼前的少年无动于衷，女人只能把实话说了出来，她哽咽了几句，只觉得腹部的痛感加强，腿间好像有些温热的湿润，那强烈的震感让她的意识有些涣散，她除了哭也很恐惧。
“操！”程闶的大脑几乎没有过滤那些信息，他整个人呆滞住，但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他厌恶这个女人到了极点，但是她肚里的孩子......
那是他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的种，跟他不应该有什么关系。
可是，就算他是崽种，那他也还未出世。
算了！
程闶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揪了起来，他怎么可能真的做到那么狠心，一走了之，平时就连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他都忍不住同情一下，更何况......那是一条还未出世的生命啊！
如果不是这条生命，他这辈子都不会触碰这个女人半点。
他身后掏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在兜里不见了。
操！
他心里只有脏话飘起。
时间不等人。
他只有抱着她在街边拦车，女人软绵的身子倒在他的怀里，他忍住心里的厌恶，焦急的情绪燃上心头。
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在他面前经过，他拦了半天发现都是“有客”的红标。
真是见了鬼了！
程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发软，但是他又不敢松懈，因为怀里的这个女人经不起再一次坠落的猛击。
终于有辆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想也没想的把这个女人塞进后座，紧接着也把自己塞进了车里。
“去哪里？”浓郁的地方音响起，司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快点！”
程闶觉得自己急的口齿干涸，目光一直在身旁女人的身上打转。
司机启动车子，忍不住多嘴，“这是怎么的啦？吃坏肚子啦？”
程闶没心跟司机废话，只催促道：“再不快，她就要死了。”
“够快的啦够快的啦，小伙子你急也没办法，这路况就这样，我也不能超速的啦。”
他见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忍不住跺脚，可车子已经在路上了，他就算再急，也不能催着司机违反交通规则。
也不知道这女人肚里的崽种到底会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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