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向下沉去,就像他坐在这里每一个傍晚所见到的那样,军用手表发出声音及灯光提醒,半小时后夜训即将开始。肖战站起来,把刚刚随手捡的珊瑚扔回大海,那块珊瑚已经死去,大可以留在岸上,成为寄居蟹的新家,但肖战只是想,作为一块珊瑚,生命结束后应该也会想要回归大海吧。
他打算回基地,却在转身后停在原地,有人迎面正向他奔跑而来,背后是金灿灿的晚霞,让他恍惚忆起很久以前,曾等在约定的路口翘首以盼,直到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小朋友踩着余晖跑到自己面前,露出可爱又帅气的括弧笑,有些腼腆地问:“我没迟到吧?你是不是等很久?”
那个小朋友长大了,不仅体现在身材的变化上,还有愈发清晰深邃的面部轮廓,和正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青涩与懵懂已经从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笃定,还有宁静,像身后的这片大海,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存在于此,就仿佛可以治愈一切。
青年停在距离他一只手臂的位置,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把拎着的东西递给他,“还热着呢,你吃。”
肖战接过那份夹着煎蛋和其他炒菜的烤饼,确实还热着,而且是刚从食堂阿姨那里拿过来的温度。
“谢谢。”他说,“我回去吃。”
“就在这吃。”王一博拦在他身前,语气强硬,声音却温柔,“我看着你吃。”
肖战不由皱眉,“为什么?”他问,“你又很闲了?”
“第二个问题,我没有很闲。第一个问题,因为不吃晚饭的情况下夜训会导致低血糖,容易晕倒,我们都在训练,教官却晕了,不合适。”青年振振有词,“是比‘某日出门训练,卒’还要丢脸的程度。”
肖战心里咯噔一下,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王一博却说:“把饼吃了,我就告诉你。”
那封信在岑远那里,他想,王一博不可能看到的。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紧张让他忘记了自己才是教官,可以当场让青年滚进海里做俯卧撑。他就那么站着,很快把饼吃完了,煎蛋是少盐少油的十成熟,菜是他喜欢的小炒肉,放了恰到好处的辣酱,唤醒了他的味觉。肖战想,原来自己还没有失去味觉。
青年拿走他吃剩的纸袋,递给他纸巾,等他擦完嘴巴和手,又把纸巾拿回来揉巴揉巴一起放进口袋,说:“一会我帮你扔。”
委屈巴拉的小猪突然变成了势在必得的小豹子,这让肖战越发生疑,而且他敏锐地发现了青年略微红肿的眼角,很显然刚刚哭过。“王一博,”他板着脸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了一些事。”青年回答。
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什么事?”
“关于唐照队长的事,还有你写给我的信。”王一博很快说:“是大队长告诉我的,信也是他拿给我看的。”
肖战顿感震惊,他知道岑远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却没想到他身为雪豹指挥官居然敢带头违纪!西南边境上那伙雇佣兵的主力还没有完全歼灭,所以唐照的牺牲从上到下瞒得严严实实,除了当时出任务的那批队员,雪豹内部知晓详情的不超过五个人,现在王一博都还没正式毕业,岑远怎么会告诉他?
是因为自己留下的那封信吗?
肖战迅速整理思绪,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这件事你不要……”
“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青年抢先回答:“大队长是想要帮你,我不会恩将仇报。”
“那封信是四年前写的,它不能代表……”
“我不是来找你兑现或者确认。”王一博再次抢答:“我对那封信没有任何疑问,你想表达的我都接收到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非常庆幸自己是在非正规情况下看到那封信的,就算因此而用光了下半辈子的运气我也觉得是自己赚到,因为这意味着我还能做点什么,去弥补和修复。”
青年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每一个了解事情经过的人都会想要来安慰他、劝解他,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同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多到无法让他产生任何内心的波动,他感激大家的善意,但耳闻和目睹是两回事,中间隔着万丈鸿沟,那根刺早已深深陷入血肉,连他自己都找寻不到,外人又怎能轻易拔除?
“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不要平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你要做的是好好训练,心无旁骛。”肖战平静地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青年歪头朝他笑了笑,说:“我们各自处理自己的事就好。”
肖战眉头一皱,感觉并不简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还没来及讲的第二件事。”王一博居然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说话?”
肖战忍住了没把人一屁股踹大海里,“那你还不讲?”
“第二呢,我会更认真地训练,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阻挡我成为雪豹。”青年的眸光灿亮而坚定,声音清晰有力,“我要成为雪豹,然后陪你杀回去。”
“杀回去?”
“那群雇佣兵还活跃在国境以南,我不信他们尝过甜头能忍得住不再来,只要他们敢越过国境线,我们就去把他们全部杀光。”青年眼中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凌厉和凶狠,仿佛真的成了一只狩猎前正认真在岩壁上磨爪子的雪豹,“我知道这样也不能让唐队回来,但至少是一种告慰。”
肖战初初对这几句话感到意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从前那个铆足了劲跟他比体能的小朋友真的长大了,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他问:“就算他们再来,西南也有特种部队,上面未必会再派我们过去了。”
“会的。”王一博很自信地说:“雪豹的猎物,只有雪豹吃了才香。”
肖战没忍住笑了,王一博以为他不信,又说:“只有我们亲自报仇,这件事才能顺利解密,解密的时候上面领导脸上才有光。”
小屁孩还挺有政治头脑,肖战暗自好笑,面上却不表露,“谁跟你‘我们’‘我们’的?”他说:“这才第三个月,你熬得到毕业再‘我们’吧。夜训马上开始了,迟到你试试。”
他说完就绕过王一博想要独自往回走,却一下子被抓住手臂,低沉温柔的声音立时在耳边响起。
“还有第三件事。”
肖战微微侧首,在那双越来越惹人沉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知道语言很苍白,无法安慰到你,因为我不在那里,没能和你一起经历那种痛,所以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也永远不能帮你拔掉你心里的刺,”那双眼睛静静得,静静得望着他,像风也像林,像火也像山,“但是在它弄疼你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去坐摩天轮,如果没有条件去坐摩天轮,我就给你唱歌,好不好?”
肖战无法否认此刻自己内心的震颤,他鼻子发酸,胸腔正在飞速膨胀。暮色四起,天与地在逐渐浓稠的黑暗里仿佛融为一体,就像往常这个时间他都会看到的那样,却又与之前的每一天都不一样。他有了更加复杂的情绪,似乎只要在王一博身边,他就总会出现各种激烈的需要刻意去压制的情绪,有时候想哭,有时候想打人,有时候想哭着打人,而此时此刻……
“我为什么要听你唱歌?和听收音机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居然很想要抱抱他……
“当然有。”王一博笑道:“我的是无损音质。”
……也很想要被他抱抱。
肖战转开脸,咕哝:“这又没什么特别……”
“收音机唱给所有调到那个频道的人听,但我只唱给你听。”抓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滑下去,摸到他手腕,最终握住他的手,青年问:“这样够不够特别?”
青年握的力度很轻,可以轻松挣开,但是肖战没有。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即使没有拥抱,即使只是这样像两个要好的小朋友一样握着手,惨痛的过往、鲜血淋漓的惊悸还有纠缠不去的噩影也足以得到片刻的平息和退却,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是很想要流泪。
这种感觉在青年倾身轻轻抱住他的时候刹那间冲至顶峰。起初他还咬着牙忍耐,直到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砸在青年肩头,他才终于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这个温柔到过分的怀抱里沉溺,像是沙漠中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看到绿洲,于是好远好远的路回忆起来也就不再有那么远,一路上的风尘仆仆也就不再有那么辛苦。
“王一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艰涩,“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青年的手柔柔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动作很像是在安慰受了委屈正伤心的小朋友。“我们一起坐过摩天轮了,”青年说,“你忘了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却又有更多的眼泪滚下来,“可是我已经没办法……”他哽咽着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允许我跟在你身后,别赶我走就好。”
青年说得很慢,很轻,声带仿佛不曾振动,但仍然有滚烫的东西落进他后颈,让他的心狠狠抽搐,他都以为这个躯壳早就空了,躯壳之下的心脏早就碎干净了,可是怎么还会痛呢?
“我以为你长大了,”他呢喃着,“怎么还是这么傻……”
“嗯,所以才能重新找到你的……”
“是傻人有傻福的意思吗?”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颈窝里,青年在满足的叹息中收紧双臂。
“是很想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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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开始甜了,终于……妈妈流泪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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