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墨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隐忍的情绪,却还是尽量让声音平稳:“阿爸,我没忘。”
中年男人重重“哼”了一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射向面前的人:“哼!没忘?你觉得你能骗得了我吗?!”语闭,猛地抬手,指着吊脚楼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怒火,“这外族人真有这么好吗?一个两个的都被勾了魂去!”
“阿爸!我没有!”阿蛮猛地抬头,脸颊因急切的辩解而微微涨红,带着少有的执拗。
“你最好没有!记住——你的时间不多了!”中年男人的语气沉得像压在山巅的乌云,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警告。
“我知道。”阿蛮垂下眸子。
“行,知道就好。”中年男人抬手重重拍了拍阿蛮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在敲打一块顽石,随后转身,背着竹篓头也不回地往山路深处走去,背影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阿蛮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压下去的情绪如同山间的暗流,在眼底汹涌不定。
他抬头望向吊脚楼,那里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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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内的林叙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
虽然他听不懂苗语,但多多少少能从两人的态度里看出点猫腻儿来,所以他断定——绝对有游客遇害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这条消息传递出去?现在的他既无法离开、手机又没信号,到底该怎么办啊……
林叙咬着手指头,愁得满头包。
就在他绞尽脑汁时,吊脚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蛮走了进来。
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在咬手指的林叙,眉头顿时拧成个疙瘩,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怎么了?”
听到询问声的林叙心头一紧,慌忙将手指放下。
他可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偷偷琢磨那些可怕的猜测,眼珠一转,找了个最无害的借口:“没、没什么……就是……想洗个澡了,好几天没洗,有点不舒服。”
阿蛮点点头,没再多问,径直走过来,连问都没问,弯腰就将林叙打横抱起。
林叙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指尖刚碰到男人的胳膊就立马想到了那些白森森的骨头和陶罐里的动静,瞬间僵住了手指——他不敢拒绝,生怕惹恼了这个变态杀人犯,只能像个木偶似的绷紧身体,任由对方抱着往温泉走去。到了温泉边,男人将林叙放在石头上,像第一次那般,自然而然地伸手帮林叙脱衣服。
林叙的脸“腾”地红了,不是羞怯,是紧张。
他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触了对方的逆鳞。
上次不过是意外亲了一下脸颊,对方就疯了似的搓脸,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偷偷看他,保不齐真会从哪个罐子里摸出条蛊虫来……
一想到那些散发着腥骚气味儿的虫子,林叙便一阵头皮发麻。
他这个人不怕蛇、不怕老鼠、更不怕豺狼虎豹,唯独怕那些软体动物。
鬼知道他上次看见那些瓦罐是怎么逃回来的,总之半条命是留那儿了。
……
进了温泉池后,虽有温热的泉水包裹,但林叙半点儿都放松不下来。
男人反倒显得很是轻松惬意,甚至绕到林叙身后,用那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为他搓起后背来。
力道适中,甚至算得上温柔。
可林叙只觉得后背的皮肤都在发麻。他死死盯着水面,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瞟,脑子里反复念叨着“别动、别看、千万别看”这句话。
好不容易挨到洗完澡,男人拿来一套靛蓝色的苗族服饰,帮林叙换上。
粗布的料子贴着皮肤,带着草木染过后的清香。
林叙不敢拒绝,像个提线木偶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连个屁都不敢放。
男人帮林叙穿好衣服后,退后两步,打量着眼前洗干净后香喷喷的男生,用生硬的汉语吐出两个字:“好看。”
“……谢、谢谢。”林叙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这话要是前几天听到,他保准能偷偷乐上半天,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夸赞像是猎人在准备吃掉猎物前的狂欢。
【我去洗衣服。】男人打了个手势,端起二人换下来的脏衣服,准备去洗。
林叙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住:“我来我来!阿蛮哥,这几天一直麻烦你,我也该做点什么的。”
他哪敢让变态杀人犯洗衣服啊!万一洗着洗着想起前几天的争执,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扔进悬崖怎么办?
【你的脚还没好。】男人看向林叙的脚。
“好了好了!洗个衣服还是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林叙一把端起木盆,不等对方拒绝,一瘸一拐地去了吊脚楼旁的山涧。
男人皱了皱眉,见林叙在走路时歪歪扭扭的样子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挠了挠头,一个字都没说。
正在洗衣服的林叙并没有看见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而是认真地搓洗着衣服,生怕有半点污渍没洗净。
洗完衣服后,他见阿蛮正坐在廊下缝衣服,立马凑过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阿蛮哥,我给你捏捏肩吧?你这几天肯定累坏了。”说着便伸出手,轻轻放在男人的肩膀上,力道放得极轻。
“那个……之前……之前是我不好,不该乱拍照惹你生气,你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一定乖乖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别不高兴了成吗?”
林叙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低着头,根不敢看男人的表情,只盼着这番示好能让对方消气,至少能让自己平安活到脚伤痊愈的那天。
男人转头看向竭尽全力讨好自己的人,墨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困惑,完全搞不懂林叙为何突然这般殷勤。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用断断续续的蹩脚普通话说道:“相机……你走那天……会还你。”
“什么?!”林叙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
走那天还他?这意思是……自己真的能平安离开?他根本没打算对自己下毒手?!
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甚至差点没忍住原地起舞!
“真、真的吗?太好了!阿蛮哥你真好!”
在确定男人不会对自己动手后,林叙就像只小哈巴狗蹭了上去。刚才还诚惶诚恐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男人却误以为林叙是知道相机会还回来才这么开心的,挥了挥手,意思是没必要再来讨好自己,他会说到做到。
但林叙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殷勤了——
他去翻晒草药,林叙就蹲在脚边帮忙递竹匾,嘴里还不停念叨:“阿蛮哥你这草药晒得真整齐,一看就是细心的人,以后哪个姑娘要是跟了你,那不得幸福死啊~”
他去劈柴,林叙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捧着下巴夸赞:“阿蛮哥你力气真大,这柴劈得又快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
他去山涧打水,林叙也一瘸一拐地跟着,扶着水桶说:“阿蛮哥这水好清啊,肯定是你找的地方好,眼光真好!”
他去生火做饭,林叙就凑在灶台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翻滚的腊肉:“阿蛮哥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就这香味儿,比城里大饭店的大厨做得还地道,我光闻着就流口水了。”
等饭菜端上桌,林叙更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这腊肉嚼着真香,青菜也嫩,阿蛮哥你太会做饭了,谁要是天天能吃你做的饭,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夜晚他坐在灯下缝补衣服时,林叙又凑过来,看着他指尖翻飞的针线,由衷感叹:“阿蛮哥你这针脚打得真齐整,比我妈缝的还好呢!又密又匀,看着就结实,这手艺要是搁城里,开个裁缝铺肯定火。”说着还想伸手摸摸,又怕碰坏了,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雨后,他去后山采蘑菇,林叙也跟着挪到吊脚楼的廊下等着,见他提着满满一篮肥嫩的菌子回来,立刻迎上去:“阿蛮哥你也太会找了吧!这蘑菇又大又新鲜,看着就好吃,我以前自己采总采到毒蘑菇,跟你一比差远了。”
就连他坐在廊下削木簪时,林叙都能找出夸赞的由头:“阿蛮哥你这手真巧,木头在你手里跟活的似的,这花纹刻得多好看,比店里卖的那些精致多了,要是拿去卖,肯定好多人抢着要。”
活脱脱成了个跟屁虫,他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嘴里的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眼里的讨好藏都藏不住。
起初,他还会因为这些夸赞而耳根发红,后来渐渐的习惯了,只是偶尔停下手里的活看林叙一眼,嘴角会悄悄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但林叙可没功夫观察对方的情绪变化,他只知道,只要乖乖听话、哄得阿蛮高兴,就能顺利拿到相机、平安离开。
至于那些骨头和蛊虫的阴影,暂时被他压到了心底——先活过眼前这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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