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的手艺可真好,比莺莺要厉害好多啊!”
王一博被莺莺这突兀的一声惊到了,尖锐的针尖差点刺到他的指腹,连带着手上的动作跟着慢了些。
怪不得总管给这小姑娘起名叫莺莺,当真是黄莺一样的叽叽喳喳,倒也不惹人厌,她年岁尚小,声音也脆生生的,像刚化开的雪水泠泠的砸在冰层上,莫名的招人喜欢。
“这个是怎么缠的呀?您也太厉害了吧!”
镶了金丝的彩线在王一博的手里像是活了一样,好似不需要人用眼睛细细的盯着看,便能缠出样式各不相同的络子出来,五颜六色的堆在石桌上的篮子里。
“顺手学的。”
形状复杂的络子在王一博的手里就变得无比乖顺,莺莺渴望的盯着一个绛紫色的络子,纠结的看了又看。
“你喜欢便拿一个去。”
“真的吗?!”
喜出望外的小姑娘伸手就要去够那篮子里坠着流苏的络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悻悻的缩回手。
“还是不了吧,公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太子殿下最疼您了,这一连七日都在咱的君心苑住,要是待会被殿下看见我拿公子的东西,莺莺怕是要被赶去洗衣服了……”
柔软的流苏络子被塞到了手里,莺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把手里花纹繁复秀美的络子摸来摸去。
“您这也太厉害了,奴婢进过宫的,也算是见过世面,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络子,您怎么会这些的……”
偷听了半晌的肖战终于没忍住,从旁边假山的角落处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你这小丫头,都知道不能拿还收下,得了便宜也就算了,还攥的这样紧。”
王一博继续在指上缠着线,没起身行礼,这是肖战和他商议好的规矩,在外人面前别那么生分,甚至恃宠而骄些才好,免得平白无故多些烦恼。
“是是是,莺莺不好,耽误了殿下和太子妃相处,这就下去了。”
肖战刚想对着走之前还打趣了几句的小姑娘说些什么,就看见王一博一脸若有所思的望着莺莺欢快的背影发呆。
“怎么了?”
被这一声弄得回过神,王一博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像我妹妹,梦儿长大了以后,肯定也是这样古灵精怪的。”
这是王一博第一次主动和他提及他从前的生活,肖战不作声的坐在石桌的另一边,摸上竹篮里格外柔软精致的络子。
“梦儿以往最黏我了,也不知道如今我不在宫里,她会不会想起这个哥哥。”
“会的。”
不动声色的应和了一句,肖战随便挑起一个柔软的络子在手里把玩。
“她会很想你很想你的,没关系,按旧例来说,过两月我看可以与你一同回去,见你的妹妹和父母。”
“不必了。”
王一博把垂着的流苏轻轻梳理开,有的时候见了还不如不见,况且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见他,千里迢迢的见一面,没聊上几句又得回来,除了梦儿,他也不知道见谁,再回去看一次,怕是那小祖宗要把天都折腾翻了。
“我呆在殿下府里便很好,不需要回去。”
肖战揣摩不出王一博的意思,把手里精美的络子翻来覆去的看,装作不经意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与我生分,原来是和所有人都这样生分,分明是皇宫里长大的皇子,怎么比绣娘还厉害,就算是因为你是坤泽,刻意学的手艺都不一定会这么熟练,我们说好的,彼此互不干涉,可你也得告诉我实情才好。”
两缕不同颜色的流苏穗子缠在了一起,瞧着千丝万缕的解不开,王一博轻轻的用手指捋着那乱作一团的流苏,心里下不定主意。
就算他不说,肖战也早晚把自己不受宠的事情查出来,可是如果现在直接承认,就相当于明明白白的告诉肖战,自己任何利用的价值也没有,身后也没有势力和倚仗,如果肖战听完反悔了,废了他太子妃的名头倒无所谓,就怕肖战也会把他置于一个随意摆弄可欺的地位。
“殿下曾经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肖战不知道王一博意有所指的是哪句,但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是作数的。”
“如若我说…我对殿下来讲,半分利用价值也没有,殿下还会同意与我…互不打扰,履行君子之约吗?”
白色幼鸟一样无依无靠的瞧着他,话还未出眼里就蓄了水光,肖战没一口答应,而是摸上了一个绀青色的络子,晕染得当,浓淡适宜,宛如天生便是这般颜色。
“你先说。”
自知无法再继续遮掩,王一博干脆放软了声音把自己的那些过往娓娓道来,他从未刻意想过讨好谁,可是此刻却是难得的轻声细语,只为了能让肖战对他心软一二,如果肖战实在不通情达理,他便找个日子逃出这太子府,哪怕担个逃犯的罪名,也好过寄人篱下的受欺侮。
“学着打络子不是什么闲情逸致,而是因为我需要钱,在宫里处处都需要钱,从我小时,母妃便不在了,她也没什么靠山,生时便不得宠,每月的俸银被层层盘剥,到我手里便所剩无几,我父皇也从未像你说的那样宠过我,甚至因为我是坤泽,几年都未曾召见过一次,冬日的碳火,平时的衣服,都要打点了才能得着,我没别的办法,才学着那些宫女的手段,做些络子送出去换钱,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王一博不敢抬头去看肖战的表情,又想到肖战前几日对他的帮助,刻意的把头轻轻的伏下去一些,整个人瞧着楚楚可怜的。
“我来和亲只是因为父皇舍不得我另一位妹妹,就好像…就好像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孩子一样,除了梦儿,没人愿意亲近一个无权无势的坤泽皇子,我如今都告诉你了,我身后没有势力和倚仗,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书香门第家的小姐,这样的人是帮不上你的,我也配不上你太子妃的位置,如果你想留出自己的正位,只需写封和离书便好。”
肖战良久的沉默让本就惴惴不安的人愈发不安,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惊鸟一般小心翼翼的瞧着能决定自己未来的人。
“怪不得你总是与人这样小心生分。”
和盘托出的实情让肖战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瞧着分明是这么贵气的一个人,怎么从小就遭遇这些,难怪这几日的相处都如此小心翼翼,恨不得顺手给个糕点都要道声谢,简直是骇人听闻。
“本也没想利用你什么,说过不会为难你便不会反悔,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你…真的这般讨厌自己坤泽的身子吗?”
“自然。”
刚才还泫然欲泣的人像是换了一副表情,下意识的攥着手里做到一半的络子。
“我原本是想用这双手持弓挽剑,或是纵马驰骋,可从前到如今,它却只能握着些丝线和绸缎,坤泽上不能在朝堂为官作将,下不能于市井抛头露面,菟丝子一样只靠着旁人的庇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肖战被王一博的这番言论弄得感触颇深,他只当人是锦衣玉食被养大的笼中鸟,没料到是这般的胸有丘壑。
“那你想做什么?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些,你有没有别的专长,没有也没关系,毕竟你这般…大抵上也没机会去学什么。”
“别小看我,殿下可以去找弓箭来与我比试一番,也未必比我擅长,我从小便悄悄溜去侍卫所看他们习武,也学到了一二,只不过是被身份困着罢了。”
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不像刚才一般柔软,王一博有些窘迫的住了嘴,不知道自己之前有些刻意的装可怜还能不能奏效。
“你若是同意欠我一个人情,我帮你。”
“帮我?”
手里的动作一歪,惊愕的人被尖利的银针刺穿了指腹,红艳艳的血珠滴滴滚落,留下星星点点深色的痕迹。
“你小心一点。”
肖战赶紧把王一博的手拉过去看了看,从怀里随意找了张干净的帕子擦干血迹。
“殿下说的帮我是什么意思?”
王一博全然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口,只是拉着肖战。
“自然是帮你摆脱这坤泽的身份,让你能与我一同去军营,哪怕是不能真正的上阵杀敌,习练一番总是可以的。”
“这怎么摆脱的了,殿下是在与我说笑吗,这庆魏两国都知我是坤泽……”
“这有何难?”
那小小的针眼终于不再渗血了,肖战把那竹篮推得远了些。
“我亲自与父皇说,你平日把信香盖一盖,多换些香料,我只说你分化之时年纪尚小,自己分不清中庸和坤泽,身边的人见你生的漂亮,又不变的总是用木樨香,他们变误以为这是信香,顺理成章的说你是坤泽,但相处之下才发现你从未有过情潮,也不必吃什么清心丸,所以其实是中庸的身子,这样也应该可行。”
肖战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男子是坤泽就少见,说是认错了也有情可原,只是以后要委屈你了,府里没有其他的坤泽,以后你自己只能偷偷带着清心丸算时辰,不能被旁人知道,除了这些便没什么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
王一博的声音有些发抖,听不出是激动还是畏惧,肖战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故意抻长了语调。
“哦?那我便不说了,反正有一个坤泽做太子妃是多少人艳羡的美事,我还求之不得——”
“不是!我的意思是…多谢殿下……”
王一博生怕肖战反悔,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肖战的袖子,他从未有过如此急迫又欣喜的时候,好像是于深不见底的泥沼中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怎能不动容。
“殿下为何要这样帮我,您明知…明知我毫无价值……”
“世上多的是蝇营狗苟之辈,可不是所有人都要有利可图才会帮你,只消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便好,不用这样大动干戈。”
“好,只要殿下一句话,我必定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肖战摆了摆手,“以后说话无须这样生分,我不会亏待你,这些东西…从此也别再做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肖战自然看得出王一博只是无事消遣才打络子解闷,可他瞧见那些东西就有些难受,好像是只消轻轻瞥一眼,就能窥探到王一博以往受过的委屈。
“好。”
“不过我瞧这个着实是漂亮,不知道能不能送给我?”
王一博看向肖战指的方向,拿着那枚垂着流苏的绀青色络子,有些不知所措。
“送给殿下自然没什么,只是这东西也不值钱,随意做的也不够精细…没办法戴在您身上,不符身份……”
肖战顺手接了过来,怎么瞧怎么觉得欢喜,“我说戴得便戴得,明日镶块玉上去才好,不如…一博来亲自给我佩上。”
不大熟练的把那枚络子系到肖战腰间,王一博埋着头把那络子正了又正,莫名的因为这东西不够精美有些懊恼,他曾经被生计所迫做了千百个,却从未有过这样后悔自己不够仔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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