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浸入骨髓的冰冷与混沌中,被猛地拽回。
肺腑间那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痛楚余烬未消,仿佛上一刻才饮下那穿肠毒药。
你骤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拔步床顶,白色绸帐如水波般静静垂落,那阴湿牢狱里冰冷的石壁仿佛残存在梦里。
不是梦。
你真的回来了。
指尖触及身下光滑冰凉的锦缎,那真实的触感让你心尖发颤。
你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坐起,环顾这间曾囚禁你至死的华丽牢笼。
紫檀木梳妆台上,那碗所谓的“滋补”血燕仍搁着,微微冒着热气。
没时间了。
你记得清清楚楚,距离被彻底构陷,拖入那不见天日的死牢,仅剩两天。
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刃,扫过屋内,最终落在珠帘外那道垂手侍立的纤细身影上——新来的丫鬟,小荷。低眉顺眼,手脚麻利,是你那三位兄长“精心”为你挑选的“自己人”。
你压抑着喉间的痒意,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小荷。”
“小姐,您醒了?”小荷应声掀帘而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伸手便要去端那碗燕窝,“药……不,燕窝刚温好,您用些吧。”
你抬手,微凉的指尖止住了她的动作。你凝视着这张尚且稚嫩、却已学会用虚伪精心包裹的脸,忽然极轻地笑了笑。
“小荷,”你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春日里无处依凭的柳絮,却带着能钻入骨髓的寒意,“虽说你是新来的,但自你入府,我平日里……可有半分怠慢?”
气息微弱,残喘轻叹,却字字如刃,悬于顶上。
“小姐,您平日里待我极好!”小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姐的恩情,小荷永生难忘!”
这丫头确实聪明,小小年纪便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似乎已然听出了你话语间那危险的弦外之音。
“是么?”你苍白得近乎枯槁的脸上,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眼神如同冰封千年的寒刃,冷得刺骨,“那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说的话,奴婢……奴婢听不明白。”小荷猛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匍匐在地,肩膀细微地抖动着。
你不禁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哼。她再聪明,再会看人脸色,在你眼里,终究是个为了在这吃人府邸里讨口饭吃、挣扎求存的丫头片子。
而你,自幼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权谋、人性,早已被你看透,这丫头片子的伎俩,岂能瞒过你的眼睛?
“既然不明白,”你语气陡转,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这碗血燕窝,就当是我赏你的,喝了它!”
“这燕窝实在名贵,阿荷……阿荷不配……”丫鬟拼命摇头,脸上血色尽褪,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看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你只觉得一阵悲凉的可笑。
你轻轻起身,步履虚浮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不紧不慢地执起象牙梳,梳理着有些干枯的青丝。
铜镜里,映出一张无比憔悴,却眉眼锐利的脸。
“配与不配,由我说了算。”你目光落在镜中,语气轻描淡写,却投下巨石,“或者,你更想听听你阿爹阿妈的消息?”
小荷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缩紧。
你不慌不忙地从抽屉夹层取出一张信封,随手扔到她面前。
“这字迹,你可还认得?”
丫鬟颤抖着双手,近乎慌乱地抓起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纸。
当看清上面那歪歪扭扭、她无比熟悉的字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失了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
“你猜,我是如何拿到你阿哥临死前,拼尽全力写下的这封求救信的?”
你轻轻扶着额角,双眼微闭,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你还真就以为,我被哥哥们彻底架空,成了这府里一个等死的摆设?”
“你也真就天真地以为,等我死了,知晓这么多内情的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大帅府?”
“愚蠢!”
你轻轻摇头,温和的语气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责备,比直接的斥骂更令人绝望。
“不……不可能!大少爷明明说过……他们会好好的……”
小荷紧紧攥着那封染泪的信,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恐惧与巨大的悲痛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你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你轻轻摸着自己的脸。
“他们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你?”
抑制不住的愤怒从胸膛爆发,你原本微弱的声音却掷地有声,重重砸在小荷的耳边。
“生路,是自己选的。”
“你信我?还是信他们?”
你垂眸轻瞥,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里紧张得厉害,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她能不能被你倒戈了。
你死死盯着她,敏锐得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我信您!”
“小姐!求您救救我!”
小荷泪流满面,绝望地匍匐到你面前,凑你更近。
你知道,火候到了。
你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定人生死的重量,
“我不仅能救你!还能替你报仇!”
“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把哥哥们安插在我这里的所有眼线,一个一个,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说着,你从抽屉里拿出一串名贵的项链。
“赏你的!”
“如若你做得好,我不仅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让你好好活着,为你报仇。”
小荷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与求生的渴望。
她用力点头,像是抓住溺亡前唯一的浮木:“奴婢说!奴婢都说!求小姐给奴婢一条生路!”
夜色渐浓,窗外树影婆娑,如同蛰伏的鬼魅,伺机而动。
你瞥了一眼地上那张被泪水浸得模糊的信纸,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信自然是你伪造的。
你确实权力架空,被软禁于此,寸步难行。
但你终究是谙熟人性。信任?在这吃人的世道,是最廉价的消耗品,尤其对于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下人而言,活着已是奢望,一点利益的嫌隙,就足以让忠诚土崩瓦解。
现在,她已成为你棋盘上一枚关键的棋子。一枚,足以扭转死局的棋子。
你靠回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化不开的夜色,耐心等待着。如同最冷静的猎人,已布下陷阱,静待那只唯一能助你撕破这绝境罗网的利刃。
更敲三响时,一阵极轻微的衣袂拂风声掠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甜香与夜露的清冷。
下一瞬,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翩然降临的蝶,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落在你面前。
是祁煜。
他似乎刚从戏台下来,甚至来不及洗净铅华,眼尾还残留着未卸的淡淡胭脂红,旖丽得近乎妖异。
可他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便瞬间击碎了所有属于戏子的柔媚假象,只剩下淬炼过的冰霜与冷冽。
“小姐。”
目光触及你苍白憔悴的容颜,他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心疼。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你的脸颊,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蜷指收回。
“怎么回事?”他语气急切,随即又沉冷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几日不见,你怎么……是他们做的?”
你无暇多言,只是摇了摇头,将那张名单递出,直切要害:“时间不多了。这是哥哥安插在我身边的所有耳目。想办法,清理干净。”
“还有,明晚三更,带你的人进来,”你顿了顿,抬眼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字句清晰,掷地有声,“活捉我那三位好哥哥。”
祁煜静静听着,昏黄的灯火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紧紧盯着你眼中交织的焦灼与决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放心!有我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绝不会有事!”
他冰凉的指尖最终轻轻拂过你干涸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与他眼中凝聚的锐利杀意形成奇异的对比。
来不及再多一丝温存,祁煜深知片刻耽搁不得,转身便要离去。
在他身影即将融入窗外浓稠黑暗的前一瞬,你心头猛地一揪,一种源于前世濒死记忆的冰冷不安攫住了你。
“祁煜,”你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与脆弱,
“若我终究……逃不过这命定的死局,你一定要好好替我好好……”你紧盯着他,眸中微光闪烁,终究吐出那三个字,“……活下去。”
你话音未落,他便猛地回身。
动作快得让你不及反应。他一手撑在你耳侧的窗棂上,将你困在他与墙壁方寸之间,带着胭脂香与凛冽气息的身影彻底笼罩下来。
他低头,温热的唇近乎贴着你的耳廓,气息灼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带着血腥而笃定的誓言:
“那我就让他们——统统为你陪葬。”
话音未落,他已骤然松开你,身影如鬼魅般向后一掠,便彻底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留下那斩钉截铁的尾音,和一丝萦绕在你鼻尖、久久不散的胭脂冷香。
你独自站在原地,耳畔那灼热的触感与决绝的话语,久久未散。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蛰伏的兵刃,在暗中轻轻摩擦,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你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微烫的耳廓,然后,一点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一次,你绝不会再死。
该轮到他们,坠入你亲手为他们编织的,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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