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周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直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在栏杆前,背对着林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和挫败。
“好,好一个不明白。”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走回桌前,一把抓住了林绥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让林绥的手腕生疼。
“那孤就让你明白!”周钰将林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双黑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从春日宴上第一眼见到你,孤就想要你。孤把你点为状元,让你游街夸官,让你入大理寺,不是为了让你去给别人伸冤,是为了让你站在孤的身边!是为了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林绥,是我周钰的人!”
这番露骨至极的话,如同惊雷在林绥耳边炸响。他被周钰抓着,被迫仰头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疯狂的占有欲。
“殿下,”林绥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脱那铁钳般的手,他的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
“殿下醉了。请您放开我。”
“醉?”周钰嗤笑一声,另一只手抚上林绥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危险的温柔。
“孤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孤清醒地知道,孤想要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林绥因震惊而微张的,色泽浅淡的唇上,眼神变得愈发幽暗。
“孤也清醒地知道,你一直在躲。你躲在相府,躲在大理寺,躲在那些冰冷的案卷后面。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周钰的脸缓缓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到极致,呼吸交缠。林绥能看到他深邃眼眸中自己惊慌的倒影,那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
就在那双唇即将覆下的瞬间,林绥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膝盖,狠狠地撞向了
林绥终于获得了自由,他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方才被钳制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看着弯着腰,面露痛苦之色的周钰,眼中没有丝毫的得意或解脱,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
“殿下,下官是人,不是一件可以任您摆布的物件。”林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衣襟,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更不是您豢养的宠物。您若想要一个听话的臣子,大周朝堂之上,比比皆是。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林绥。”
他说完,不再看周钰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身,快步走出了暖阁。他走得很快,背影决绝,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穿过灯火通明的宫殿,穿过寂静无人的长廊,直到东宫那高大的宫门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卫士看到他独自一人出来,神色仓皇,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没有得到阻拦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外的夜色中。
而暖阁之内,周钰缓缓直起身,他看着林绥离去的方向,眼中疯狂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冰冷的执拗。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那个未尽的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而又势在必得的弧度。
林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东宫。冰冷的夜风吹在他发烫的脸颊上,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一些。他没有回丞相府,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方才在暖阁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噩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周钰那疯狂的眼神,滚烫的触碰,以及那番赤裸的告白,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恶心。
他一直以为,周钰对他的“青眼有加”,是一种政治上的拉拢,是一种对相府势力的示好。他可以用冷静的头脑去分析利弊,用疏离的态度去应对周旋。
他从未想过,那背后竟是如此直白而丑陋的欲望。
他不是被当做一个有才学的臣子,一个可以合作的盟友,而是被当成了一个……禁脔。
这个认知,比任何政治上的打压都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引以为傲的才学,他坚守的道义,在对方眼中,似乎都及不上他这一副皮囊。
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不知不觉间,他走回了大理寺的门前。
看着那庄严肃穆的镇凶兽,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亲切感。
只有在这里,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案卷中,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而不是一个被觊觎的“物件”。
他敲开了侧门,守夜的吏役见是他,连忙开门放行。他重新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公廨,点亮了油灯。
“林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被惊动的王主簿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看到林绥,脸上满是惊讶。
“睡不着,回来看看案子。”
林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坐回书案前,拿起那本关于柳子言的卷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对了,柳子言的旧居,可派人去搜查了?”
王主簿见他神色不对,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回答道:“已经派人去了,只是……那宅子早已荒废多年,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找到。”
林绥闻言,眉头紧锁。
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柳子言既然失踪,必然会留下线索。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地图,最终停留在了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上。
“备马。”林绥的声音冰冷而果决。
“我们亲自去柳子言的旧居看看。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将所有的屈辱与愤怒,都化作了破案的动力。既然那个人将他困在这盘棋里,那他就在这棋盘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夜色如墨,几匹快马驰出京城,马蹄踏在寂静的官道上,溅起一路尘土。
林绥一马当先,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他身后跟着王主簿和几名精干的寺丞,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决绝的气势所感染,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子言的旧居位于城郊一处荒僻的所在,是一座早已破败的院落。
院墙塌了半边,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语。
之前的官差只是草草搜查了屋子,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林绥却直接越过了那几间四壁空空的屋子,径直走向了院子角落里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在翻阅卷宗时,他曾注意到一个细节:柳子言嗜赌,却也极爱干净,即便在最落魄的时候,他的居所也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而这样一个人,院子里却有一口满是淤泥落叶的枯井,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挖!”林绥指着那口枯井,只说了一个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几名寺丞立刻上前,用带来的工具开始清理井口的杂物和淤泥。
这是一个肮脏而费力的活儿,但没人抱怨。
随着淤泥被一点点地挖出,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开始从井底弥漫上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有…有东西!”一个寺丞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从井底的淤泥中,挖出了一具早已腐烂不堪的骸骨。
骸骨的身上穿着画师常穿的布袍,腰间还挂着一枚磨损严重的私印,上面刻着的,正是“柳子言”三个字。而在骸骨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柳子言并非失踪,而是早已被人杀害,抛尸井中。他不是凶手,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林绥看着那具骸骨,神色凝重。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亲自检查着那柄匕首。匕首的样式很普通,但在柄部末端,他摸到了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刻印。
他将匕首凑到火把下,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家族的徽记。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林绥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这个徽记,他认得。它属于京城的一个二流勋贵世家安远伯府。
安远伯府。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林绥的心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远伯府意味着什么。
安远伯是当今圣上母家的远亲,虽无实权,却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更重要的是,安远伯的嫡女,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这桩看似独立的凶案,在这一刻,与东宫,与那个他最想逃离的人,以一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再次牵扯到了一起。
林绥缓缓站起身,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冰冷的匕首。他没有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只是吩咐下属将柳子言的骸骨妥善收殓,带回大理寺。
回城的路上,他一言不发,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
王主簿等人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只觉得这案子恐怕牵扯到了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回到大理寺,林绥将自己关在公廨里,一夜未眠。他面前摊开着两份卷宗,一份是无名女尸案,一份是刚刚发现的柳子言被杀案。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两桩案子必有关联。画师柳子言,很可能就是杀害那名女子的凶手,而他又被安远伯府的人灭口。
那么,安远伯府为何要杀柳子言?那名女子的身份又是什么?她和安远伯府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谜团,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中央。而这张网的中心,隐隐约约指向了那个他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知道,只要他继续查下去,必然会触及皇家的颜面,甚至会影响到太子的选妃和朝局的稳定。这是一个烫手到足以将他焚为灰烬的山芋。
“林大人,您一夜没睡了,歇会儿吧。”
天亮时,王主簿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看着林绥布满血丝的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切的关怀。
林绥摇了摇头,他指着那份无名女尸的卷宗,声音沙哑地问道:“关于这名女子的身份,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三年来,京中可有报失踪的,年龄相仿的女子?”
王主簿想了想,回答道:“报失踪的女子不少,但大多是平民家的女儿,都一一核对过了,对不上。至于大户人家的…倒是有一桩。三年前,安远伯府曾对外宣称,府里一位庶出的三小姐,因病暴毙了。只是当时并未大办丧事,只是悄悄下葬了事。”
安远伯府庶出三小姐暴毙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林绥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终于明白了。那名死者,很可能就是安远伯府那位“病逝”的三小姐!
她与画师柳子言有私,被家族发现后,由柳子言下手杀害,而柳子言随后又被安远伯府灭口。这是一个为了掩盖家族丑闻而犯下的连环杀人案!
推断出真相的那一刻,林绥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死者真的是安远伯府的小姐,那这桩案子就从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升级为了牵扯皇亲国戚的惊天大案。
他手中的那柄匕首,不再只是一件证物,而是一把足以撼动朝堂的利剑。
他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将此案就此打住,以“凶手柳子言已伏法”
为由草草结案,这样既能保全自己,也能避免掀起滔天巨浪,还是将真相彻查到底,将安远伯府的罪行公之于众,但这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甚至会直接对上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家族,以及……太子本人。
他想起了周钰在东宫那番话,想起了对方那不容抗拒的控制欲。如果他选择息事宁人,是否就正中对方下怀?
证明自己终究还是会为了权势而妥协,最终成为他掌中的一枚棋子。可如果他选择彻查,周钰又会作何反应?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而打压他,还是会……支持他?
林绥在公廨里来回踱步,内心天人交战。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心中的挣扎让他头痛欲裂。最终,他停下脚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想起了自己在大理寺门前立下的誓言,想起了那具沉冤三年的骸骨。他不能退缩。
他要做一个纯粹的法者,而不是一个摇摆的政客。
“王大人。”林绥转过身,对一直等候在旁的王主簿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了。
“备车马,我要亲自去一趟安远伯府。另外,派人去请最好的仵作,我要开棺验尸。”
王主簿闻言大惊失色:“林大人,您三思啊!那可是安远伯府!开棺验尸,这……这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可是大罪啊!”
林绥从怀中拿出那柄刻有徽记的匕首,放在桌上:“这就是证据。”他看着王主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管他是谁,皇亲国戚也好,天潢贵胄也罢,在大周的律法面前,众生平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林绥既然身在其位,便要守其责。此事我意已决,你只需照办。”
他此刻的神情,冷静而决绝,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王主簿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心中的畏惧竟被一丝敬佩所取代,他重重地一抱拳,沉声道:“下官……遵命!”
马上就是烧脑绕弯弯的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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