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邻居”的窗户纸,在张妈妈了然的目光和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变得透明而坚固,成为他们之间一道独特的保护色。
原则上,他们依旧各住各家,维持着表面的独立。张哲瀚的行李箱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公寓,龚俊的医学文献也鲜少出现在对门的客厅。这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感,也是对过去六年独立生活的一种惯性延续,或许,还带着一丝龚俊刻意维持的、避免再次全然沉溺的清醒距离。
然而,原则总在不经意间被打破,所谓的“偶尔破戒”,频率远比他们口头承认的要高。
破戒往往始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
比如,张哲瀚公寓的热水器突发故障,维修工要第二天才能上门。他抱着毛巾和睡衣,湿着头发敲开龚俊的门,眼神湿漉漉得像被雨淋湿的小狗:“龚医生…借个浴室?”龚俊面无表情地让他进去,转身却默默调高了浴室暖风的温度。
又比如,龚俊值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连班,凌晨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家,发现自家大门密码锁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钥匙也不在身上。
他靠在门口,连按门铃的力气都欠缺,正犹豫着是回医院宿舍还是找开锁公司,对门的门却轻轻开了。
张哲瀚显然也没睡踏实,穿着歪歪扭扭的睡衣,看到他,愣了一下,什么也没问,侧身让他进来,指了指客房的方向:“床单是干净的…”那一晚,龚俊在弥漫着张哲瀚常用洗衣液清香的客房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沉睡眠。
更多的时候,破戒不需要理由。
可能只是一个雨声渐沥的周末午后,张哲瀚抱着剧本窝在龚俊家书房窗边的懒人沙发里,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龚俊常穿的那件深灰色开司米开衫,上面还残留着冷冽的雪松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而龚俊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也可能是在某个深夜,龚俊结束一台复杂的手术后,习惯性地打开自家门,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电视里放着无声的老电影,张哲瀚蜷在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手边还放着吃了一半的宵夜。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嘟囔一句:“回来了?锅里有汤……”然后不等龚俊回应,又歪头睡去。龚俊会站在原地看一会儿,然后认命地去厨房盛碗汤,再回来把那个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抱回卧室——有时是客房,有时,在两人都意识模糊的困倦下,也会是主卧。
这些“破戒”如同细小的溪流,无声地侵蚀着那堵名为“邻居”的墙,让两个独立的空间产生了越来越多重叠的印记。
张哲瀚的漱口杯悄悄出现在了龚俊的洗手间;龚俊衣柜的角落里,挂上了一两件明显不属于他的、风格更潮牌的T恤;冰箱里的食物开始难以区分归属,往往是你买的我爱吃,我带的合你口味。
张妈妈自从知晓内情后,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心疼儿子,更是带着一种“盼着两家并一家”的殷切期望,将龚俊彻底视作了“自己人”。
她的热情升级,攻势也更加委婉而持久。
她开始频繁地“投喂”龚俊,今天炖了滋补的汤,明天做了拿手的点心,总是让张哲瀚送过去,理由冠冕堂皇:“小龚工作辛苦,需要补充营养,你顺便也吃点…”次数多了,张哲瀚都忍不住吐槽:“妈,我觉得你现在疼他比疼我多…”
张妈妈瞪他一眼:“瞎说!我这是帮你看住他!小龚这样的,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你得对他好点,知道不?”
张哲瀚哭笑不得,心里却有点甜。
龚俊对于张妈妈的好意,接受得礼貌而克制。他从不主动要求什么,但张妈妈给的东西,他会认真道谢并收下,偶尔也会回赠一些昂贵的进口水果或保养品,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
但在张妈妈试探性地提出“你们这老是两头跑多麻烦,要不……”时,他会立刻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阿姨,现在这样挺好的,不影响…”
他的界限划得清晰。可以接受关心,可以频繁往来,甚至可以“偶尔破戒”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同居”这个词,似乎还停留在他暂时不愿触碰的禁区。
那像是一种最后的堡垒,守护着他内心某个尚未完全解冻的角落,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保持一丝清醒,避免重蹈覆辙般的全然交付。
张哲瀚理解这份谨慎,甚至有些心疼。所以他从不主动提出要搬过来,也默许了龚俊这种“划地为界”的行为。他愿意等,用更多的陪伴和细水长流的温暖,去融化那最后一点坚冰。
住在对门,意味着龚医生对张哲瀚的“健康监管”更加无孔不入,且理直气壮。
张哲瀚接了一个需要短期保持清瘦体形的广告,私下偷偷减少食量,结果在龚俊家看电影时饿得肚子咕咕叫。
龚俊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去厨房捣鼓了半天,端出一碗香气扑鼻但一看就热量极低的鸡胸肉蔬菜沙拉,面无表情地放在他面前:“吃。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节食,我就每天监督你吃够基础代谢,说到做到…”
张哲瀚看着那碗绿油油的沙拉,苦着脸,但在龚俊“慈爱”的注视下,还是拿起叉子,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哀嚎:这哪是男朋友,这简直是请了个私教兼营养师回家,还是终身制的那种!
还有一次,张哲瀚跟朋友线上打游戏,玩到兴头上忘了时间,直到凌晨两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
他蹑手蹑脚地想回自己家,刚打开龚俊家的门,就看见对门自家门口,龚俊穿着睡衣,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眼神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玩得开心?”龚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张哲瀚头皮一麻,瞬间怂了:“还……还行……”
“嗯,”龚俊点点头,“看来明天上午的腰椎康复训练可以取消了,毕竟张大明星精力旺盛,不需要休息…”
“别!我错了!我这就去睡!保证明天准时训练!”张哲瀚立刻认错,态度端正得堪比小学生检讨。
龚俊这才直起身,淡淡道:“进去吧,门锁好…”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家。
张哲瀚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却莫名有点甜。这种被人管着、惦记着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当然,并非所有时刻都温情脉脉。六年的隔阂与伤痛,并非已经完全消失,它们像潜藏的暗流,偶尔会冒出头来,搅动一池春水。
有一次,张哲瀚接受一个采访,被问及过去的经历和成长,他无意中提到了当年事业上升期面临的巨大压力和艰难选择,语气有些感慨。采访播出后,龚俊看到了。那天晚上,他异常沉默,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张哲瀚察觉到他的低气压,凑过去想问,却被龚俊轻轻推开。
“没事,”龚俊的声音有些哑,“只是有点累…”
张哲瀚知道,那根刺还在。他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过了很久,龚俊才似乎缓过来,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低低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那一刻,张哲瀚清晰地感受到他怀抱里的力度,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回抱住龚俊,心里酸涩又庆幸。
依赖是相互的。
龚俊看似强大冷静,但也有疲惫脆弱的时候。某次,他负责的一个年轻病人最终没能救回来,那天他回到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张哲瀚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热了杯牛奶,放在书房门口。半夜,他醒来,发现身边是空的,走到客厅,看见龚俊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背影孤寂而沉重。
张哲瀚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龚俊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覆盖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疲惫:“……有时候,觉得很无力…”
张哲瀚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他无法分担他职业上的沉重,但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无声的拥抱和陪伴。这或许,就是他们现在能给予彼此的最好的慰藉。
日子就在这种“邻居以上,同居未满”的微妙状态下继续。他们依旧各有一扇门,但这两扇门大多数时候都向彼此敞开。他们保持着各自独立的工作和社交圈,却又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上紧密交织。
龚俊依旧毒舌,张哲瀚依旧怂且偶尔皮一下,张妈妈依旧乐此不疲地“助攻”,李姐依旧时刻警惕着自家艺人不要“恋爱脑”误事。
他们会因为张哲瀚不小心打碎了龚俊一个收藏的杯子而被他冷着脸“教育”半小时,然后龚俊又会在他生日时,送上一套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绝版乐高。
他们也会在某个都不加班的晚上,一起去超市采购,为晚上谁做饭、做什么菜进行一番“友好”的争论,最后通常以龚医生凭借“营养均衡”的理论优势胜出,而张哲瀚负责在旁边递东西和偷吃刚洗好的水果。
他们依旧会“各回各家”,但“破戒”留宿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偶尔”变成了“经常”,客房的使用率逐渐下降,主卧的衣柜里,属于张哲瀚的衣服越来越多。
那最后一步的“合并”,似乎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形式,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渗透中,失去了它原本的象征意义。重要的不再是住在哪个房子里,而是无论在哪一个空间里,都有彼此的存在。
有一天晚上,张哲瀚躺在龚俊家主卧的床上,看着刚从浴室出来的龚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龚俊,你说咱们这算不算……非法同居啊?”
龚俊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看向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邃,他走到床边,俯身,双手撑在张哲瀚身体两侧,声音低沉而危险:“非法?你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还是怀疑我的法律意识?”
张哲瀚被他笼罩在身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咽了口口水,怂了:“我……我开玩笑的……”
龚俊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然后起身,继续擦头发,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晨跑。”
张哲瀚摸着被咬的嘴唇,看着龚俊走向浴室的背影,偷偷笑了。他知道,有些答案,早已不言而喻。他们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细水长流的未来。而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最好的治愈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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