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楚河汉界

书名:
作者:阿拉滋滋

  那次激烈的冲突之后,家里持续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张哲瀚是真生气了,也伤心了。气龚俊对儿子下手太重,更伤心他当时推开自己的那一把。那种被粗暴对待的瞬间,让他觉得委屈又陌生。

  于是,他开始了无声的抗议。

  连续好几天,他都没主动跟龚俊说话。吃饭时默默给儿子夹菜,视线却绝不与餐桌对面的男人交汇。龚俊试图跟他沟通,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或者“星星屁股上的红肿消了”,张哲瀚要么用“嗯”、“哦”敷衍过去,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转身去忙别的。

  最让龚俊感到无力和窒息的,是晚上的睡眠安排。

  自从那天起,张哲瀚每晚洗漱后,不再是回到主卧,而是抱着他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径直走进了儿童房。

  小星星因为挨打受了惊吓,连着几晚都睡不踏实,容易惊醒哭闹。

  张哲瀚就顺势躺在儿童房那张不算宽敞的床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哼唱着摇篮曲,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直到小家伙抽噎着在他怀里重新入睡。

  龚俊几次站在虚掩的儿童房门口,看着里面暖黄灯光下,张哲瀚背对着门口,蜷缩着身体护着儿子的身影,那画面温暖却将他隔绝在外。

  他想进去,想从背后抱住那个看起来同样需要安抚的爱人,想亲吻他绷紧的肩线,告诉他“我错了,别这样”。

  可他的骄傲,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认为“教育原则没错”的固执,让他最终只是沉默地替他们关好门,独自回到那张显得异常空旷冰冷的大床上。

  往往要到后半夜,两三点钟,确认儿子已经陷入沉睡,张哲瀚才会轻手轻脚地起身,回到主卧。

  他带着一身从儿童房沾染的、淡淡的奶香味和儿童沐浴露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滑进被子里,刻意躺在床的另一边,与龚俊之间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留给龚俊一个充斥着疏离和怨气的背影。

  龚俊其实根本没睡着。

  他听着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感受着床垫因另一人重量而发生的细微下陷,以及随之而来的、那刻意拉开的距离。

  黑暗中,他睁开眼,望着张哲瀚固执的背影轮廓,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闷。

  他尝试过伸出手,想要搭上张哲瀚的腰,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睡衣柔软的布料,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哲瀚身体的瞬间僵硬,那是一种无声的、强烈的抗拒。

  然后,张哲瀚会像是被烫到一样,更加往床边挪动,几乎要掉下去。

  几次之后,龚俊收回了手。

  他知道,这次的问题,不是靠一个拥抱或者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轻易揭过的。张哲瀚在用他的方式,惩罚他,也在保护那个受了惊吓和伤害的儿子。

  这种冷暴力,比任何争吵都更消耗人的心力。

  白天,龚俊依旧沉稳地处理着集团事务,有条不紊,杀伐决断。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工作效率大打折扣,时常对着文件出神,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天张哲瀚红着眼圈看他、以及夜里决绝背影的画面。

  家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了张哲瀚叽叽喳喳的分享和笑声,没有了父子俩玩闹的动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小星星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异常,变得比平时安静胆小了许多,更加黏着张哲瀚,看到龚俊时,眼神里会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害怕,然后迅速躲到妈妈身后。

  这种被最爱的两个人同时“隔离”的感觉,让龚俊备受煎熬。

  第四天晚上,张哲瀚依旧在儿童房哄睡了儿子,于凌晨时分回到主卧,习惯性地背对龚俊躺下。

  就在他以为又将是一个无眠而冰冷的夜晚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

  龚俊没有像前几晚那样只是看着,而是直接靠了过来。

  他没有强行扳过张哲瀚的身体,而是从身后,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连人带被子一起拥住了他。

  张哲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挣扎。

  “别动…”龚俊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滚烫的呼吸喷在张哲瀚的后颈,“让我抱抱…”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这几天错失的拥抱和温度都弥补回来,下巴深深埋在张哲瀚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爱人的气息。

  张哲瀚挣扎的动作顿住了。

  他感受到了身后胸膛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度,也听出了龚俊声音里那从未有过的脆弱。

  龚俊就这样抱着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张哲瀚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肩颈处传来:

  “对不起…”

  “那天…我不该推你…”龚俊的声音艰涩,“更不该……对星星下那么重的手……”

  他顿了顿,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怕怀里的人消失。

  “我看到碎掉的相框……那是我们……我一时没控制住……”他试图解释,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张哲瀚的眼泪和儿子红肿的屁股面前都显得苍白,“我错了……瀚瀚……别不理我……”

  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强大、冷静、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笨拙地、一遍遍地道歉,诉说着他的后悔和不安。

  张哲瀚一直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些话后,慢慢地、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龚俊怀抱的颤抖,能听到他声音里的哽咽。坚硬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罕见的示弱敲开了一道裂缝。

  他没有转身,但也没有再推开他。

  过了好一会儿,张哲瀚才轻轻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语气里还残留着委屈:“你知不知道……星星那天哭了多久……晚上做梦都在抽泣……”

  “我知道……”龚俊的声音更哑了,“我听到了……我心里……比谁都难受……”

  那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教育孩子……不能只靠打……”张哲瀚吸了吸鼻子,“你那样……会吓到他……也会……伤到我……”

  “是我方法不对……我太急躁了……”龚俊终于承认,“我以后……会改……我保证。”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隔阂,反而有种冰雪初融的缓和。

  张哲瀚缓缓转过身,在朦胧的夜色中,对上了龚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愧疚、疲惫和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龚俊带着胡茬的脸颊,叹了口气:“相框碎了……可以再洗一张……但心和感情要是伤了……就难补了……”

  龚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用力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俯身,珍重地吻去张哲瀚眼角不知何时又渗出的湿意,然后将他深深搂进怀里,仿佛要揉进骨血。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虽然隔阂尚未完全消除,但那个冰冷的后背,终于重新转向了温暖的怀抱。

  第二天,龚俊提前下班,亲自去接了小星星放学。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行动表示——陪儿子去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反斗城,耐心地陪他挑选了一个新的益智玩具,并在回家路上,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再次为那天的事情向儿子道了歉,并解释了为什么爸爸妈妈会生气。

  小星星看着爸爸,虽然还有些怯怯的,但最终还是伸出小手,握住了爸爸的大拇指。

  家里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

  而那个破碎的相框,碎片早已被清理干净。几天后,一个新的、同样精致但设计略有不同的相框,被龚俊亲手摆回了原处。里面,是同一张婚纱照,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关于包容,关于成长,关于爱如何在摩擦与反思中,变得更加坚韧。

  夫夫俩因为教育问题产生矛盾,龚俊失手揍了儿子又推了张哲瀚,继而冷战数日的事情,虽然发生在私密的家中,但到底没能完全瞒住。

  主要是小星星被接走时,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惧,连着几天在爷爷奶奶面前都格外乖巧安静,与往常活泼爱闹的模样大相径庭。

  龚母心思细腻,几番温言软语地询问,小家伙才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了“爸爸打屁屁……好疼……妈妈哭了……”之类的片段。

  这下可把老两口心疼坏了。

  龚父虽一向威严,但对这个酷似儿子幼时、又承欢膝下的孙子也是疼爱有加。龚母更是直接将宝贝金孙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对那个一向让她骄傲的儿子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于是,在一个周末,龚俊和张哲瀚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老宅。

  餐桌上气氛还算和谐,小星星在爷爷奶奶的安抚下,情绪已然好转,正坐在儿童餐椅上,由奶奶亲手喂着精心准备的辅食。

  饭后,龚母使了个眼色,保姆便笑着将小星星抱去花园玩。

  客厅里只剩下四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龚父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目光沉肃地看向龚俊:“我听你妈说,前几天,你对星星动了手?还跟瀚瀚闹矛盾了?”

  龚俊眉峰微蹙,知道这事瞒不住,便坦然承认:“是。星星做错了事,不好好吃饭还摔碎了我和瀚瀚的婚纱照相框,我当时情绪有些激动,教育方式欠妥…”

  “教育?”龚母忍不住了,声音带着心疼和责备,“俊俊,星星才多大?三岁多的孩子,懂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你看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连着几天晚上都睡不踏实!瀚瀚怀着星星、生星星多不容易,你倒好,下手没个轻重!”她说着,目光转向张哲瀚,满是怜惜,“瀚瀚,委屈你了,妈都知道…”

  张哲瀚被婆婆这么一说,心里那点残余的委屈又泛了上来,低下头没说话。

  龚俊见母亲似乎要责怪张哲瀚,下意识就想维护:“妈,不关瀚瀚的事,是我……”

  “你闭嘴!”龚父难得地厉声打断了他,眉头紧锁,“我看就是你不对!工作上雷厉风行惯了,把家里也当谈判桌了?孩子不是你的下属,教育要讲究方法!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早就过时了!更何况,你还对瀚瀚动手了?”最后一句,语气极重,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

  龚俊脸色微变,立刻解释:“我没有对瀚瀚动手!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推搡了一下。”

  “推搡一下也不行!”龚母语气激动,“瀚瀚是你老婆,是要陪你过一辈子的人!你为点小事就跟他急眼,还动手推他?龚俊,我跟你爸是怎么教你的?男人的力气是这么用的吗?”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全是心疼孙子和“儿媳妇”,对亲儿子则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龚俊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父母如此严厉的联合指责,尤其还是在自己确实理亏的情况下。

  他面色紧绷,下颌线收得极紧,却无法反驳,只能默默承受。

  张哲瀚看着龚俊被父母训斥得抬不起头的样子,心里那点气闷不知不觉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些不忍来。

  他悄悄伸手,在茶几下拉住了龚俊紧握成拳的手。

  龚俊的手微微一颤,反手将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几乎有些疼。

  张哲瀚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爸,妈,”张哲瀚终于开口,声音温和,“事情已经过去了。哥哥他……他知道错了,后来也跟我和星星道过歉了,我们……我们已经说开了…”

  龚母看着张哲瀚主动为儿子说话,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叹了口气:“瀚瀚,你就是太懂事了。俊俊他有时候轴,你得多管着他点,别什么事都顺着他…”

  龚父也神色稍霁,看着儿子,语重心长:“俊俊,成家立业,家永远排在第一位。你和瀚瀚的感情,是这个家的根基。星星是你们的宝贝,但维系这个家的,是你们夫夫之间的理解和扶持。因教育孩子产生分歧可以商量,但冲动和暴力,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会伤害最亲的人。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龚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父母,最终落在张哲瀚带着关切的眼睛上,郑重地点了点头:“爸,妈,我知道了。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以后不会了…”

  从老宅出来,坐进车里,气氛有些沉默。

  小星星玩累了,已经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睡着了。

  龚俊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张哲瀚,声音低哑:“对不起,又让你因为我挨说…”

  张哲瀚摇摇头,伸手帮他理了理微微皱起的衬衫领口,语气轻松:“没事,爸妈也是心疼星星和我。再说,你被骂得比我惨多了…”

  龚俊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眼底带着一丝后怕和依恋:“瀚瀚,谢谢你……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他知道,以张哲瀚在父母面前受宠的程度,如果他当时添油加醋或者保持沉默,自己面临的指责只会更多。

  张哲瀚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心里软成一片,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傻瓜,我们是一体的啊…你被骂,我难道脸上有光?”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不过,爸说得对,家是第一位的…以后我们再有分歧,好好说,不许再那么凶了,好不好?”

  “好,”龚俊毫不犹豫地答应,将人揽过来,紧紧抱了一下,“我保证…”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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