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酒店房间内只余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龚俊睡得并不沉,潜意识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惦记着身边人腹部的伤口。朦胧中,他感觉怀里的身体越来越热,像揣着个小火炉,那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熨烫着他的皮肤,极不寻常。
他猛地惊醒,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低头看向枕在他臂弯里的张哲瀚。只见对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蹙,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沉重许多。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睡意全无。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探手抚上张哲瀚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
肯定是术后抵抗力太弱,这几天又连着劳累,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瀚瀚?瀚瀚?”龚俊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醒醒…你发烧了!”
张哲瀚被扰了清梦,极其不耐地挥开他的手,咕哝道:“别吵……困……”声音带着高烧特有的沙哑和无力,身体却下意识地往龚俊这边靠拢,寻求着慰藉般的凉意。
看他这副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龚俊心疼得要命,哪里还顾得上他嫌不嫌吵。
他立刻翻身下床,拧亮了床头灯,翻出随身带的医药箱,找到体温计。
“瀚瀚,乖,量个体温…”龚俊半哄半强迫地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把体温计夹在他腋下。
张哲瀚烧得浑身酸软,脑袋昏沉得像一团浆糊,只觉得冷热交替,十分难受。
他顺从地靠在龚俊胸前,感受着对方坚实胸膛传来的力量和那令人安心的心跳,鼻息间是熟悉的气息,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他难得没有挣扎,甚至无意识地用发烫的脸颊蹭了蹭龚俊的颈窝,像只寻求安抚的幼兽。
这个细微的亲昵举动让龚俊身体一僵,随即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低头用唇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声音哑得厉害:“乖…没事的,量完体温我们就去医院…”
几分钟后,体温计显示39.5℃。
龚俊脸色更加凝重,不敢再耽搁。
他迅速拿来湿毛巾,给张哲瀚擦了擦脸和脖子,试图物理降温,然后手脚麻利地帮他换上方便外出的衣服。
整个过程,张哲瀚都异常配合,甚至在他给自己套毛衣时,还软绵绵地抬了下胳膊。只是嘴里偶尔会溢出几声难受的哼唧,眼神迷蒙地看着龚俊忙前忙后,那目光里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和疏离,只剩下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难受……龚俊……”他小声嘟囔着,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我知道,我知道难受,马上就不难受了…”龚俊心疼地应着,手上动作更快,三两下收拾妥当,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我们这就去医院…”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灯火通明。
龚俊抱着张哲瀚,一路疾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灼。挂号、问诊、抽血化验……他全程紧紧护着怀里的人,回答医生问题时声音急促却条理清晰。
张哲瀚蔫蔫地靠在他怀里,烧得没什么力气,眼皮半阖着。只有在护士扎针抽血,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时,他才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龚俊胸前的衣襟。
龚俊立刻察觉,空着的那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握住,低声安抚:“不怕,马上就好…”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张哲瀚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抓着衣襟的手却慢慢松了力道,只是依旧依赖地靠着他。
检查结果出来,果然是术后感染引起的炎症发热,医生开了退烧针和输液。
躺在病床上,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体内,带来一丝清醒,也放大了身体的不适。张哲瀚看着龚俊为他调整输液速度,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那专注而担忧的神情,在冷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想起自己之前还嫌他粘人、管得多,甚至因为他跟来而发脾气,再对比此刻他毫无怨言、忙前忙后的样子,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张哲瀚心头。
是后悔,是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仗着龚俊的爱,有恃无恐…
“老公……”张哲瀚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发烧和虚弱,比平时软糯了不止一倍,带着点沙哑,轻轻唤了一声。
龚俊正在给他掖被角,闻声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他,瀚瀚很少在清醒状态下,用这么软的语气主动叫他“老公”。
“嗯?我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龚俊连忙俯身,凑近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张哲瀚摇了摇头,烧得水润迷蒙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情绪复杂。他伸出没有打针的那只手,轻轻勾住了龚俊的手指,低声说:“对不起……之前,不该凶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软弱,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龚俊的心尖。
龚俊瞬间愣住了,看着张哲瀚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和歉意,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又酸又软。他反手紧紧握住那只勾着他手指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眼眶有些发热:“傻不傻,跟我道什么歉……是我不对,明知道你身体没恢复好,还跟你吵,还惹你生气……是我没照顾好你。”
他语气里的自责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张哲瀚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心里那点别扭和坚持彻底土崩瓦解。他往床边挪了挪,空出一点位置,虽然病床狭窄,但他还是用眼神示意,声音更软了,带着明显的依赖:“……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冷……”
这几乎是明示的邀请和依赖,让龚俊受宠若惊。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输液瓶,又看了看张哲瀚期待(虽然他本人可能不愿承认)的眼神,终究是抵抗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侧身,在病床边缘躺下,尽可能不碰到张哲瀚打针的手,然后伸长手臂,将人轻轻揽进自己怀里,用体温温暖着他有些发颤的身体。
张哲瀚一接触到热源,立刻像只找到了窝的猫,整个人都蜷缩着依偎进龚俊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舒服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喟叹。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发烧而濡湿,乖顺地垂着,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全然信赖地依偎在龚俊怀中。
龚俊低头,看着怀里难得如此温顺黏人的爱人,感受着他全身心的依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巨大的心疼。他收紧了手臂,将人更密实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哑声承诺:“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以后……我都陪着你…”
这一次,张哲瀚没有反驳,也没有嫌弃。
他在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里,模糊地“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龚俊看着怀中人安稳的睡颜,想,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它让他看到了瀚瀚坚硬外壳下,那颗同样需要依靠和呵护的,柔软的心。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做他最坚实的依靠。
张哲瀚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在医院及时的处理和龚俊寸步不离的照料下,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彻底退去。病去如抽丝,他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胃口也不好,但比起身体上的虚弱,更明显的是他行为模式的微妙转变。
回程的飞机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戴上降噪耳机隔绝外界,或者专注地翻看摄影杂志。而是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当飞机遇到气流轻微颠簸时,他会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身旁龚俊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寻求安稳的意味。
龚俊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心头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暖流席卷全身。他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依赖,只是小心翼翼地翻转手腕,将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张哲瀚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反而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甚至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更紧密地贴合了他的指缝。
这种无声的默许和亲近,让龚俊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侧头看着张哲瀚略显苍白的侧脸,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满足。他的瀚瀚,好像真的……开始依赖他了。
回到家后,这种变化更加明显。
虽然张哲瀚嘴上依旧会说着“我自己来”、“不用你”,但行动上却不再那么坚决地抗拒龚俊的照顾。
晚上,龚俊照例端来热水准备给他泡脚活血(医生建议),张哲瀚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那句“我又不是不能动”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任由龚俊脱去他的袜子,将他的双脚浸入温度恰到好处的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双足,龚俊力道适中地按摩着他脚底的穴位,带来一阵舒适的酸胀感。张哲瀚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龚俊低垂的、专注的眉眼,心里那层坚硬的、习惯独立的壳,似乎在一点点软化。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细心呵护、妥帖照顾的感觉,并不糟糕。
甚至……有点让人上瘾。
夜里,两人依旧同床共枕。张哲瀚不再刻意保持距离,有时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滚进了龚俊怀里,他也不会立刻弹开,只是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在熟悉的温暖和气息中,再次安心睡去。
龚俊则将这份惊喜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不敢有丝毫得意忘形。他依旧体贴入微,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强烈的“讨好”和“补偿”意味,而是变得更自然,更细水长流。他会记得张哲瀚随口提过想吃的某家点心,下班时顺手带回来;会在张哲瀚工作间隙,默默递上一杯泡好的润喉茶;会在雨天提前提醒他带伞,或者干脆开车去接。
他的爱,从之前那种热烈到让人有些窒息的方式,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厚重、更令人安心的存在。
这天周末,张哲瀚在书房处理照片,龚俊则在客厅陪着涵涵搭积木。忽然,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龚俊耳朵一动,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积木,起身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门:“瀚瀚…怎么了?”
张哲瀚正对着电脑屏幕,一手扶着后腰,眉头微蹙,显然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腰肌又有些酸胀,连带之前手术的疤痕处也有些隐隐的不适。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龚俊关切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没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腰有点酸…”
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寻求帮助的意味。
龚俊立刻走进来,走到他身后,温热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他的后腰,熟练地揉按起来:“是不是坐太久了?跟你说了要定时起来活动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心疼的责备,手上的动作却温柔有力,精准地按在酸胀的肌肉上。
张哲瀚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腰间传来的舒适力道,闭上了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别管我”,也没有推开他。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安静而温馨。
龚俊一边按摩,一边看着张哲瀚放松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他知道,他的瀚瀚正在慢慢地、真正地向他敞开内心,允许他走进他的世界,分享他的脆弱,也接纳他的呵护。
这比任何事业上的成功,都让他感到满足。
过了一会儿,张哲瀚忽然低声开口:“晚上……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清汤面…”
龚俊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那只是他之前某次心血来潮,照着菜谱学做的,味道只能算一般,瀚瀚当时也没说什么,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
“好!没问题!”龚俊忙不迭地答应,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我这就去准备!保证比上次做得好吃!”
看着龚俊像得了什么大奖一样兴冲冲出去的背影,张哲瀚缓缓睁开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或许,学着依赖一个人,并不是软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因为他知道,无论何时回头,那个人都会在身后,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最温暖的怀抱。
而龚俊,则在他的“依赖”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价值和动力。他愿意永远做张哲瀚最坚实的后盾,最温暖的港湾。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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