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灯火阑珊,人影绰绰如流萤。
宋毓面覆轻纱,眸色清寂无波。身侧的织翠却似初破笼的雀儿,不住四下张望。这小药童除却采药何曾踏足红尘?市集喧嚣于她,不啻蓬莱仙境。
于宋毓,何尝不是隔世经年。
她已许久不曾这般,踏碎满街灯影。
“小夭,今日为师下山,可有什么想要的?”
自栖身云巅,师父便赐她“小夭”之名,褪去娘亲所唤的“幺幺”,亦掩了那段血痕斑驳的本名。
初入山门时,她终日如惊雀。观中唯有药童二人、师父与她,说是道观,倒更像被红尘遗忘的孤岛。
山居寂寥,光阴仿佛凝滞。终日不过识药、辨药、制药,周而复始。彼时宋毓尚垂髫之年,困于方寸之地,于一个骨子里躁动的小兽,无趣便是最锋利的磋磨。
日久,逃意渐炽。
那日恰逢师父闭关,她怀揣冷馍,趁夜潜行。山不高,原该一日可达永平县。她想着先雪家仇,再上京谋生,总归能活。
行至半山,夜色如墨,遂择一山洞暂歇。
洞外细雨如丝,窸窣声却盖不住身后窸窣异响。
骤然间,一条麻绳毒蛇般缠上颈项,猛力拖拽!她惊骇欲绝,足尖乱蹬,意识仍被拽入无尽深渊。
混沌之际,似见白影凌空而至,衣袂拂过如云卷云舒。旋即眼前一黑,万籁俱寂。
再醒时,檀香袅袅,云帐低垂,竟已重返观中卧榻。方欲挣扎起身,却被清冷力道轻按回去。
抬眸撞见一张冷玉般的面容。
——是师父。
师父?
师父!
她面若静水无波,心下早已骇浪掀天——此番当如何死?弃尸狼谷?投作药引?抑或是……试那穿肠毒药?
满室阒寂中,师父却蓦然启唇:“你……”
“被刺客掳去的!”
慌乱抢白甫出口,她便悔极,急向衾被间缩去。
完了。
师父动作微滞,眸色幽深似古井寒澜。忽抬手,宋毓倏然闭目屏息。
那修指却于半空转圜,轻轻落于她发顶,揉了揉茸茸鬓发,声线里竟掺了几分无奈:“为师就这般可怖?莫非真会吞了你不成?”
“日后莫再妄动,山下险恶。想要什么,为师给你捎来。”
自此,师父每次下山,总会温声相询。
直至那个初冬。
他静立于丹炉前,神色是一贯的宁和。
——却早已魂归太虚。
十一载春秋未曾在他容颜刻下分毫痕迹,面目依旧温润如生。
——炉火尚温,故人长绝。
而今重踏故地,恍然间竟似踏碎了前生光影。
“马惊了!快闪开——!”
凄厉嘶鸣撕裂长空,骤然将宋毓思绪拽回。
她蓦然抬首。
但见长街尽头,一匹枣红烈马目赤如血,鬃毛狂乱飞扬,口鼻喷溅着浑浊涎沫,拖着一辆华贵却已倾颓的马车,宛若一道失控的血色霹雳,悍然撞翻摊棚,冲破人群,直直朝她立足之处狂飙而来!
街面登时大乱,哭嚎声、推搡声、器物碎裂声交织鼎沸。
“小姐——!”织翠骇得面无人色,想也未想便要扑身相护。
电光石火间,宋毓眸光一凛,非但不退,反将身侧香粉铺子一匣龙涎香劈手掷出!那香匣挟着巧劲,不偏不倚撞在织翠肩侧,撞得她“呀”一声惊呼,踉跄跌入身后堆满布匹的摊位,被层层绸缎裹住,暂得安稳。
“老实待着!”宋毓声线清冷,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身姿如碧柳迎风,又似雨燕掠波,竟逆着溃逃的人潮腾身而起!
疯马已近在咫尺,腥臊热气扑面,车轮隆隆如雷鸣,眼看就要将那抹纤影吞噬碾碎!
千钧一发!
宋毓于半空中拧腰旋身,衣袂翻飞如云,险之又险地擦着狂躁的马身掠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她已稳坐于疯马背脊之上!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漂亮!
“嘶——!”烈马感知背上有人,愈发狂性大发,人立而起,怒啸着试图将她甩落。
街边惊呼迭起,皆道这貌美小娘子怕要殒命当场。
马上佳人却稳若磐石。一双清冷杏眸沉静如水,左手死死攥住飞扬的鬃毛,身子紧贴马颈,任它如何颠扑腾跃,竟似生根其上。
右臂一扬,云袖滑落,露出一截霜雪皓腕。指间不知何时已捻住一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寒光的银针。
她看准疯马颈侧风门穴,眸光骤锐,毫不犹豫抬手疾刺!
快、准、狠!带着一股决绝的厉辣!
“咴——!”疯马发出一声凄厉长嘶,狂奔之势如被无形巨手骤然扼住!
庞大身躯僵滞一瞬,又踉跄前冲数步,铁蹄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锐响,终是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已,再难起身。
烟尘弥散。
马车堪堪在撞上路边石阶前停住,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方才还喧嚣鼎沸、混乱不堪的长街,霎时间万籁俱寂。
所有惊魂未定之人皆瞠目结舌,望着马背上那道窈窕身影,恍见神女临凡。
宋毓轻吐一口浊气,松了马鬃,姿态轻盈跃下马背,稳稳落地,裙裾甚至未曾沾尘。
织翠这才从布堆中挣扎出来,鬓发散乱,哭着扑来:“小姐!您吓死奴婢了!您怎可亲身犯险……”语声犹带颤栗。
宋毓理了理微皱的衣袖,瞥一眼地上瘫倒的马匹,眼神淡漠,仿若只是拂去衣上尘埃。
“无碍,”声线平稳无波,“一根淬了麻沸散的针罢了,取其穴道,暂歇其狂性。睡足三个时辰自会苏醒。”
死寂之后——
“好!!”人群中猛地爆出震天喝彩!
“姑娘好身手!真乃神人也!”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救了多少人性命!”
喧哗赞誉声中,忽闻蹄声又至。
一匹骏马踏尘而来,其上端坐一位清隽公子,面如冠玉,眉眼生得极好,长眉入鬓,眼尾微挑,本是风流相,偏那瞳仁黑得太过沉静,幽深似寒潭古井。嘴角虽噙着温润笑意,却似浮光掠影,不入眼底。
“姑娘如何?”
宋毓抬眸,敛衽为礼,“小女子无妨,有劳公子动问。”
他勒缰驻马,目光落在宋毓身上,细细打量一番,双眉微挑,唇畔笑意深了几分。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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