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紧随其后是震耳欲聋的惊雷,“轰隆——!”仿佛就在头顶炸。
客厅里,陈宇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梳理一份复杂的线索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手指一抖,差点敲错键。他皱着眉看向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世界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吞没。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刚想起身去检查阳台的窗户,主卧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顾魏穿着柔软的灰色家居服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显然也是被雷声惊动。“雨好大,”他走到窗边看了看,“丹丹那边窗户关好了吗?他好像有点怕打雷。”
陈宇刚想说“那么大个人了”,话还没出口,就被另一个更急促的开门声打断了。
客房门猛地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几乎是“滚”了出来。丹丹赤着脚,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衣,平日里打理得柔顺飘逸的银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怀里死死抱着的,不再是那只巨大雪白、蓬松柔软的新兔子,而是一只明显小了好几号、洗得发白、绒毛都有些打绺的旧玩偶兔子——那是他刚到顾一野身边时就有的,几乎是他所有安全感的具象化。
此刻,这只旧绒兔被主人勒得变了形,长长的旧耳朵无力地耷拉着。
“顾魏哥哥……陈宇哥哥……”丹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眸子里盛满了被巨大雷声惊扰的无措和恐惧,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完全没了白天在校园里那份被围观时的淡然。他光着脚,几步就冲到了顾魏身边,下意识地寻求最熟悉的安全感来源。
又一道更响的炸雷落下,仿佛就在窗外炸开。丹丹“啊”地低叫一声,整个人猛地缩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一头扎进了顾魏怀里,额头抵在顾魏的肩窝,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抱着旧绒兔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顾魏立刻放下水杯,没有丝毫犹豫地回抱住这个瑟瑟发抖的少年。他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丹丹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紧抱着旧兔子的手臂上,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医生特有的、能穿透恐惧的镇定力量:“别怕,丹丹,只是打雷。我们在呢,没事的。”
他一边安抚,一边用眼神示意陈宇。陈宇立刻会意,迅速走到客房门口,探头进去看了看——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朝顾魏点点头。
“你看,窗户关好了,窗帘也拉着,很安全。”顾魏继续温声说着,试图引导丹丹放松,“要不要喝点温水?”
丹丹在顾魏怀里用力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蹭着顾魏的衣襟,只发出闷闷的、带着点哽咽的声音:“不要……我……我想……”他抬起头,泪光在琉璃眸子里闪烁,带着近乎哀求的依赖,“顾医生……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的目光越过顾魏的肩膀,投向主卧那扇透着温暖光线的门缝。意思不言而喻。
顾魏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太理解这种在巨大恐惧下对安全港湾的渴求了,尤其是对丹丹这样,内心世界远比外表更敏感纤细、唯一依靠又不在身边的孩子。他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应允:“当然可以。来,去我们房间。”
他揽着丹丹的肩膀,像护着一件易碎珍宝,转身就往主卧走。路过陈宇身边时,顾魏给了他一个带着歉意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
陈宇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媳妇儿半拥着抱着旧兔子、赤着脚的少年走进他们的卧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他张了张嘴,那句“那我睡哪?”还没问出口,就被隔绝在了门外。
“……”陈宇对着紧闭的卧室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刚才还觉得这雷雨夜挺适合加班的氛围感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我的地盘被临时征用”的、混杂着无奈和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委屈的茫然。
他低头看看自己盘踞了半天地毯的“办公区”,又看看客厅那张虽然宽大舒适但显然不是为过夜设计的沙发,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得,还能睡哪儿?沙发呗!
认命地抱起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陈宇走到沙发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又去客卧拿了枕头和薄被。动作间,窗外又是一阵密集的滚雷,主卧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似乎更温暖安稳了些。陈宇挠了挠他那头总是有点不听话的短发,最终也只能认命地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塞进了沙发里。
沙发虽然宽敞,但对于习惯了和顾魏相拥而眠的陈警官来说,还是显得空落落的,有点冷硬。他侧身躺着,面朝着主卧的方向,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内的动静。
门内。
顾魏的主卧自带一个小起居区。此刻,大床上,丹丹像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幼兽,蜷缩在靠墙的那一侧,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只陈旧的绒兔玩偶,下巴搁在兔子头顶磨损得有些发硬的绒毛上。顾魏坐在床边,替他掖好被角,又调暗了床头灯的光线。
“睡吧,丹丹。我们就在外面,不怕。”顾魏的声音轻得像夜风。
也许是顾魏的存在驱散了恐惧,也许是疲惫终于压倒了惊吓,丹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最终安静地合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只是即使在睡梦中,他抱着旧兔子的手臂也没有丝毫放松,仿佛那是连接他与遥远安全感唯一的绳索。
顾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确认少年已经熟睡。他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丹丹额前沾湿的银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而细腻。就在这时,睡梦中的丹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浓浓的依赖和委屈:
“一野哥……别走……”
顾魏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神更加柔和,也带上了一丝怜惜。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替丹丹把被角又仔细地压了压,才悄然起身,熄灭了卧室灯,只留下床头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源。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顾魏一眼就看到沙发上那个隆起的身影——陈宇侧躺着,面向卧室的方向,似乎睡着了,但眉头微蹙,高大的身躯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委屈巴巴的局促。
顾魏的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酸。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陈宇身上只搭着薄被的一角,大半边身子露在外面。顾魏伸手,想替他把被子拉好。
指尖刚碰到被角,一只温热的大手就突然伸过来,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顾魏微惊,低头看去。沙发上的陈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在昏暗中亮晶晶地看着他,那眼神哪里像睡着的?分明是带着点被冷落的、刻意放大的委屈。
“媳妇儿……”陈宇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更显得黏糊糊的。他攥着顾魏的手腕没放,另一只手却摸索着抓住了顾魏垂在身侧的衣角,像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大型犬,固执地攥在手心里,力道不大,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下巴蹭了蹭枕头,眼神控诉地看着顾魏:“沙发硬……冷……” 明明是个能徒手制服毒贩的硬汉,此刻却把“委屈”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顾魏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房间里那个抱着旧兔子、在梦里寻找“一野哥”的少年,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任陈宇攥着自己的衣角,另一只手终于成功地把被子拉起来,仔细地盖到陈宇的肩膀,动作温柔地掖好。
“辛苦我们小狮子了,”顾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陈宇微蹙的眉心,“委屈你了。等雨停了就好。”
他的指尖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微凉触感。陈宇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但没完全放开,只是把脸往顾魏的手边又凑了凑,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副“虽然委屈但我很大度”的模样,只是攥着衣角的手依旧没松。
顾魏就这样在沙发边半跪半蹲着,任由陈宇攥着自己的衣角,静静地看着他。窗外,雷声渐渐变得沉闷而遥远,。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交织。
过了许久,确认陈宇的呼吸重新变得深长平稳,是真的睡着了,顾魏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把自己的衣角从那温热的大手里抽出来。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这个在沙发上“受委屈”的“大狮子”。
衣角终于成功脱出。顾魏撑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爱人,又侧耳倾听了一下主卧内没有任何异样的安静呼吸声,才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夜景,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眼镜被取下,搁在窗台上。
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个房间里,少年抱着陈旧的兔子玩偶,在梦中寻找他唯一的守护神;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个“守护者”攥着爱人的衣角,在硬邦邦的沙发上寻求安慰;而那个总是妥帖照顾着所有人的顾医生,站在两个房间之间,无声地承担着这份沉甸甸的、来自不同方向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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