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

书名:苗寨少年
作者:月光不沉沦

“阿哥,你吃团子”阿江踮起脚,腰间蜈蚣纹的靛蓝布腰带随风晃。

清脆的叮当声来自他镶银边的云纹布鞋—鞋帮上各缀着一对小银铃,每走一步都像山雀啄露。

他摊开手心,芭蕉叶里裹着热腾腾的五色糯米团子,红豆馅的甜香混着新伐的竹清气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不吃”我说着勉强对他笑了下。

  我低头瞧他襟布衣的铜纽扣上挂着一条细银链,链子尽头坠着雕水牛龙银锁,假装不径意间问“他呢?”

“不知道,他说今天不回来,我看着你!”阿江边吃边说得很大声。

“不回来?他去了哪里?”我装作很焦急疑惑的样子,阿江不过一个8岁的孩子也不会看出我的心思来。

何忧好不容易不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我现在跟本没有耐心等待,我巳径被关了三个月了,如果不逃很有可能继续被关下去!

 “祭祀,他很忙”阿江回答我说。

“你很想他?”小阿江歪了歪头一字一顿地往外蹦字“他知道你想他,会高兴的”

他头上深青色的小圆帽帽顶两颗黄豆大小的银铃铛随着他晃脑袋,发出清越欢快的叮铃声。

我拉住他,把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手里“你帮我带给他好吗?很重要”

“好吗?好不好?”我尽乎讨好急促地问盯着他的眼睛。

他答应了,并且没有追问我什么。

他总是说的很简短,尽管我努力表现得很温柔有善或者夸他汉语很好,他也不愿过多去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阿江是个心善又警惕的孩子。

我也有我的办法,你看,现在我就知道阿江知道何忧在哪里。

 暮色正从山脊上漫下来,像一匹靛青的布,缓缓覆过寨子。

远处几户人家的窗里亮起了灯,些许人出来收衣裳。

阿江笼暂时支开了,但是我还得找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被关在哪里我至今也不知道,阿江也不知道。

只有何忧知道。

但他不告诉我,他说“凭什么要告诉你呢,对我又没有好处,求人总要付出点什么吧?”

他可真混蛋啊。

我打算自己先逃再回来找我哥,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从窗里往门外看有两个苗人守着,所以我早早打箅从窗后走。

透过木板缝隙向下望去,吊脚楼后面陡峭的坡坎下,那两个深靛色苗布短褂的身影。

他们倚靠着阴凉的崖壁,腰间佩着的柴刀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刺眼的光点。

 夕阳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根粗壮虬劲的主枝,如同巨人的臂膀,竟斜斜地伸展过来,离我这扇小木窗近得让人心惊!

那棵树离窗很近,只要爬到树干上就好了!

暮色照着大地,空气里昏黄,混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吊脚楼在刺目的光线下投下短促的阴影,木质的结构在高温下微微扭曲。

我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我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翻涌。目光再次扫过楼下。

那两个苗人依然倚在崖壁的阴凉里,草帽盖着脸的那个似乎睡着了一样,另一个也耷拉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赶虫的树枝。时机稍纵即逝。

我侧过身,先将一条腿小心翼翼地探出窗外,赤脚踩在粗糙、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木质窗沿上。

窗沿很窄,仅能容纳半个脚掌,目光死死锁住那根主枝上最粗壮、最靠近的一个树瘤突起—那将是第一个抓手点。

很好,冷静,我可以的马上就能成。我疯狂给自己打气,

我觉得现在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电影。

“嗤啦!”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手掌和手臂内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我必须咬牙坚持了下来,为马上到来的胜利而坚持。

双脚在树干上疯狂地蹬踏、摸索,寻找任何微小的落脚点。整个身体像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粗糙、滚烫的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往下望,有个苗人似乎听见树上有什么声音正要转头。

我几乎心惊,手脚并用地向更深处、更茂密的枝叶间钻去,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因紧张和用力而颤抖,动作却异常迅捷。

我缩在两根粗枝交错的阴影里,背靠着坚实的树干,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带着树叶清香的空气,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着,紧张地捕捉着树下任何一丝异动。

他会看见我吗?我不知道。

身体像散了架般瘫软在横枝上,心脏仍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竟然在这时候想到了何忧阴寒的眼而胆怯。

被抓住了怎么办?我是第一回逃跑他总会原凉我吧?

我恍惚回神为自己的想法而鄙夷。这是法治社会!我他妈是自由的!他哪门子管到我?

树下,那个的另一个苗人守卫已经站起身,警惕地仰头张望。

我安静平复呼吸没有动,这才注意到空气里的味道。

混杂着草药、陈腐木头,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腐败花蜜混合着铁锈的腥甜—那是蛊虫巢穴特有的。

我闻到过这个味道,在那个囚禁我哥的人的身上。

果然,我看见了一个男人出现在两个苗人守卫面前。

他年轻得令人心惊,身形颀长,裹在一身靛青染就、以繁复的几何纹。

镶边的传统苗服里,腰束五彩织锦带,勾勒出劲窄腰身。

他的身份我早有猜测,他在寨里的身份不低。

这寨里头具我所知共有三个人会讲汉话,

阿江、何忧、还有一个就是他。

“现在!立马!去把游君给我抓回来!我的游君!”

他反复咀嚼着“我的”二字,每个音节都浸透了不容置疑的独占欲,如同在祖先神龛前宣誓主权。

“他身子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该沾着我的药气,烙着我的‘贵’印,去吧…要是少了一根汗毛…” 他没有说完,只是用指尖重重一叩那竹根蛊盅。

“咚!” 一声闷响,盅内的“沙沙”声骤然变得急促尖锐,仿佛无数细足在疯狂抓挠!

这画面实在太诡异了!我听不懂苗语,但我听懂了“游君”我听过他们用苗语这么喊我哥。

我哥怎么了?……我早该想到!在祭祀前大多数苗寨的青壮年都去深山里准备祭祀,只有一些青年留在了这里守着。

这个绝佳的逃离机会,他哥那个冲动性子怎么呆的住!

“可…可是,巴代扎……” 其中一个守卫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带着深入骨髓的敬畏。

甚至不敢直视那张被寨里老人私下称为“山鬼赐福又诅咒”的脸!

“那…那个外乡人”守卫望向身后的吊脚楼。

随后被那蛊盅里的异响和巴代扎眼中毫不掩饰的、如同要生啖血肉般的疯狂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抓起靠在墙角的柴刀和猎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出了吊脚楼。

仓惶的脚步声迅速被浓稠的夜色吞噬。

我死死蜷缩在吊脚楼旁那株巨大的、被寨里人视为祖先栖息的老枫树虬结枝桠间。

他通过几棵挨在一起的树直直的准确的望到我所在的位置,我简直如芒在背!

甚至我都不敢回头!他一定发现我了!他会告诉何忧的!我完蛋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精神有一瞬间的绝望。冰冷的树皮透过薄薄的衣衫硌进皮肉,但我几乎麻木了。

所有的感官都被心脏处那撕裂般的绞痛和冰冷的恐惧攫住

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实在是艰熬,眼眶滚烫通红,酸胀得快要炸开。

死寂的吊脚楼里,只剩下我和这个美若山魈、疯胜厉鬼的蛊师。

天色渐暗,他完美的侧脸,在月光下他身后拖曳出巨大扭曲、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影。

他仿佛无视了我的存在,只是低头,用指尖极其温柔地、如同抚摸情人肌肤般摩挲着那油亮的竹根蛊盅。

口中开始哼唱起一段调子诡异、音节破碎的古老歌谣。

他贯会玩弄人心,我不能乱了阵脚。

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和嚎啕堵回去,牙齿深陷皮肉,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

巴代扎甜腻地对树上的我说“你哥、走不了。你也、走不了”巴代扎那甜腻淬毒的话语冻结了我的血液。

几条花纹鲜红的蛇顺着树干朝我爬来,我从小在城里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蛇。这种冰冷滑腻、带着剧毒的生物只存在于我最深的噩梦里!

“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失声尖叫,声音凄厉得划破死寂的夜空。

一阵强烈的晕眩和无法控制的腿软猛地袭来,眼前一黑,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落入了一个带着深山寒夜凛冽气息、却又异常坚实的怀抱里。

靛青色的、绣着繁复古老纹样的祭袍衣料摩擦着我的脸颊。

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我下坠的身体,避免了致命的撞击。

是何忧。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你不该吓他的” 何忧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裹着冰碴,是对巴代扎说的。

他没有看巴代扎,目光依旧锁在我惊恐未定、泪痕交错的脸上。

“嗬…” 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嗤笑从我头顶响,是巴代扎。

他仿佛在评估我受惊吓的程度。

“外乡人…”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轻蔑的了然,“…胆子可真小得像林子里刚离巢的雏鸟”

“别吓他,巴代扎”何优用苗语重复说。

巴代扎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发出一阵如同银铃碰撞般、却比鬼哭更瘆人的低笑

“嘻嘻,鼓藏头说的是”

“是我心急了,看这小雀儿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就想逗逗他…毕竟,”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粘稠的亲昵,只对着何忧,却又确保我能模糊听见的标准的汉话。

“…他哥哥游君,胆子就大多了,也…耐玩多了,” 他舔了舔嫣红的唇,像在回味什么。

我全身擅抖,蛇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相比之何忧我更怕这位蛊师。

因为何优不会折磨我,只会关我。

但巴代扎乐于折磨我,因为我是外乡人,是他厌恶的,我担心我的哥哥,在他手里过的一定很苦。

作者说

第一次第一人称写文,可能有许多不足。
巴代扎=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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