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集团总部88层,董事长办公室外的走廊像一条通往审判台的路径。徐猛松了松领带,喉结滚动间还能感受到昨晚韩斌留下的轻微刺痛——那个男人在他颈侧留下的痕迹被高领毛衣小心遮掩,但记忆中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董事长在等您。"秘书董菲起身示意,目光在徐猛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秒。
推门前,徐猛深吸一口气。谈判很成功,林氏药业已经基本拿下,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时刻。但任老爷子的突然召见像一片乌云笼罩在胜利上空。
办公室内,任老爷子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上京天际线。六十多岁的身躯依然挺拔,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房间里的红木家具和古董字画无声地诉说着传统与权威。
"坐。"老人没有转身,声音低沉如雷。
徐猛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小时候被叫到书房训话的情景——背挺直,手放好,眼睛看着父亲。二十多年过去,权力结构依然未变。
"林氏的事办得不错。"任老爷子终于转身,锐利的眼睛扫过徐猛的脸,"芸芸告诉我,你这几天很辛苦。"
徐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应该的。"
"下个月十五号是个好日子。"任老爷子在对面坐下,推过一杯茶,"婚礼就定在那天。"
这句话不是提议,而是通知。徐猛盯着茶杯上升起的热气,喉咙发紧。下个月十五——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四周。虽然婚期早就定在今年,但具体日期一直悬而未决。
"会不会太仓促?"徐猛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场地、宾客名单..."
"都安排好了。"任老爷子打断他,"你母亲和芸芸上周就敲定了细节。"他啜了一口茶,"只差你这个新郎官点头。"
上周。正是他开始频繁与韩斌见面的时期。徐猛想起任芸芸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突然的来电,原来不只是怀疑,更是在筹备婚礼。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但紧接着是某种反叛的冲动——他的婚姻,他的生活,凭什么由别人决定?
"我需要和芸芸再商量一下。"徐猛说。
任老爷子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徐猛。"他很少直呼其名,"你知道这桩婚姻对两家意味着什么。"
当然知道。徐氏集团的海外扩张需要任家的政治人脉,任家的产业升级需要徐氏的技术和资金。一场婚姻,强强联合,互利共赢——典型的商业操作,只是筹码是他的整个人生。
"我明白。"徐猛听见自己说。
"芸芸是个好姑娘。"任老爷子的语气软化了一些,"漂亮,聪明,家世好。你们会有优秀的孩子。"
孩子。继承人。家族的延续。这些词汇在徐猛脑海中回荡,却激不起任何波澜。他试着想象与任芸芸共度一生的画面——相敬如宾的婚姻,周末高尔夫,家族聚会,孩子们在私人花园里玩耍...一切都完美得像杂志上的广告,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元素:激情,渴望,那种让他甘愿放弃一切的心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徐猛没有动,但任老爷子的目光已经落在他的西装口袋上。
"重要消息?"老人挑眉。
徐猛摇头:"应该是助理发来的后续安排。"
任老爷子站起身,走向办公桌:"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婚前协议最终版。芸芸已经签了。"
文件被推到桌边,徐猛上前接过。厚厚的一沓纸,条款密密麻麻。他随意翻到签字页,任芸芸优雅的签名赫然在目,旁边留着他的空白。
"我会仔细看。"徐猛将文件放入公文包。
"别让我失望。"任老爷子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父亲也不会想看到徐家的独子做出糊涂事。"
走出办公室,徐猛的后背已经湿透。电梯下行的几十秒里,他终于掏出手机——不是助理,而是韩斌的消息:
「西装裤绷得真好看,想被你弄脏。」
配图是一张明显偷拍的照片,徐猛今天上午在谈判桌前的身影,深灰色西装包裹着修长双腿,表情专注而冷峻。照片角度很低,像是从会议室角落拍摄的。
徐猛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回复什么。韩斌怎么会在林氏药业?谈判是封闭进行的,只有双方核心团队参与。除非...林氏是韩斌的客户?这个可能性让他胸口发紧。他们之间的牵连比想象中更深。
电梯到达大堂,徐猛快步走向等候的奔驰车。一上车,他就扯松了领带,仿佛这样才能顺畅呼吸。
"回公司吗,徐总?"司机老张问。
徐猛刚要点头,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韩斌的来电。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谈判顺利?"韩斌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轻微的回音,像是在某个空旷的场所。
"你在林氏药业?"徐猛压低声音。
韩斌轻笑:"客户预约。正好看到徐总大杀四方的英姿。"他停顿一下,"现在有空吗?"
徐猛看了眼腕表——下午四点,原本计划回公司处理文件。但任老爷子的要求和那张婚前协议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哪里?"他听见自己问。
"老地方。三十分钟后。"韩斌说完就挂断了,不容拒绝的语气。
徐猛放下手机,对司机说:"去星河国际。"
星河国际是韩斌的私人训练工作室所在地,位于金融区边缘的一栋老式大厦。徐猛只去过一次,却记住了那个满是镜子和器械的空间,以及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景观。
车窗外,上京的街道飞速后退。徐猛打开公文包,再次翻看那份婚前协议。大部分条款都是标准的财产约定,直到他翻到第17页——"子女抚养权归属"条目下明确写着:如双方离婚,子女由任芸芸抚养,徐猛享有探视权,但不得将子女带离中国大陆。
这条款太过具体,几乎像是预料到了婚姻的失败。徐猛皱眉,继续往下看。第23条更令人不安:任何一方如有"道德瑕疵"(包括但不限于婚外情、赌博、吸毒等),将自动丧失在徐任联合基金中的全部权益。
手机又震动起来,任芸芸的消息:「爸爸跟你谈过了吗?希望你不会觉得太突然...」
徐猛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突然?这段婚姻从相亲到订婚都是按部就班,毫无意外。唯一突然的是韩斌的出现,像一颗陨石砸入他平静如湖的生活。
星河国际大厦没有地下停车场,徐猛让司机在路边等候。电梯直达28层,门一开就看到韩斌工作室的黑色logo——简洁的"HB"字母组合,下方小字"高端体能训练"。
推门进去,工作室空无一人,只有器械整齐排列,落地窗外的阳光将木地板照得发亮。韩斌从里间走出来,穿着黑色紧身训练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
"来得真快。"他嘴角上扬,目光扫过徐猛手中的文件,"重要文件?"
徐猛将婚前协议塞回公文包:"没什么。"他环顾四周,"你的客户呢?"
"临时取消了。"韩斌走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气,"正好专心接待徐总。"
这个距离太近,徐猛能看清韩斌睫毛上未干的水珠,显然刚冲过澡。那件紧身训练服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轮廓,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你怎么进到林氏谈判的?"徐猛后退半步,保持安全距离。
韩斌转身走向器械区:"林董事长是我康复治疗的客户。"他拿起一对哑铃开始弯举,"听说今天有重要谈判,特意去学习一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徐猛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放下公文包,脱下西装外套挂在一旁:"学习什么?"
"徐总谈判时的样子。"韩斌放下哑铃,直视他的眼睛,"很性感。"
这个词像一滴热水落在皮肤上。徐猛习惯了被人称赞能力、手腕、眼光,但"性感"?那是评价明星或模特用的词汇,不属于商业世界。
"胡说什么。"徐猛皱眉,却感到耳根发热。
韩斌笑着摇头,突然改变话题:"任老爷子找你谈了什么?"
这个跳跃让徐猛一怔。韩斌怎么知道他去见了任老爷子?除非...他跟踪他,或者有内线消息。两种可能性都令人不安。
"商业上的事。"徐猛含糊其辞。
韩斌没有追问,只是走向落地窗边的平板电脑,点了几下。舒缓的钢琴曲响起,是徐猛喜欢的肖邦夜曲。这个细节太过私人——他从没告诉过韩斌自己的音乐偏好。
"放松一下。"韩斌指向角落的按摩床,"你肩膀绷得像块钢板。"
徐猛确实感到疲惫——连续几天的谈判,任老爷子的施压,还有那份婚前协议带来的窒息感。但他不打算在一个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男人面前躺下。
"不用了。"他走向窗边,"我只是来..."
"来什么?"韩斌跟上来,站在他身侧,两人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徐总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来,对吧?"
窗外的城市景观一览无余,远处就是徐氏集团的双子塔。徐猛突然意识到,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办公室的窗户。这个认知让他后背一凉——有多少次,韩斌站在这里,用望远镜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你监视我?"徐猛转身质问。
韩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的目光落在徐猛的颈侧,那里有他昨晚留下的吻痕,现在被高领毛衣小心遮掩。
"疼吗?"他轻声问,手指虚点那个位置。
徐猛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毛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正在隐藏什么。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太过陌生——他向来光明磊落,从不需隐藏伤痕或秘密。直到遇见韩斌。
"你到底想要什么?"徐猛突然问,声音比他预想的更沙哑。
韩斌沉默了片刻,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看看这个。"
徐猛翻开,发现是一份商业计划书——"斌峰运动康复中心"扩展方案,包括三家新诊所的选址和预算。最后一页是资金需求:2000万人民币。
"你需要投资。"徐猛合上文件,商业头脑自动开始分析,"项目不错,但回报周期太长。"
韩斌摇头:"我不是在找投资人。"他向前一步,"我在找合伙人。"
这个区别很重要。投资人提供资金,合伙人分享愿景、承担风险、共同成长。徐猛在商界打拼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
"为什么是我?"他问。
韩斌的目光变得深沉:"你知道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徐猛站在阴影中,韩斌在光里,像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能。"徐猛最终说,"我有家族责任,有..."
"未婚妻。"韩斌替他说完,语气平静得可怕,"还有下个月十五号的婚礼。"
徐猛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任芸芸的闺蜜胡婷是我健身房会员。"韩斌耸耸肩,"她昨天兴奋地宣布要当伴娘。"
这个信息链条太过直接,徐猛一时语塞。上京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任何秘密都难以长久保守。他和韩斌的事,恐怕早就是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这就是结局?"韩斌突然问,声音里带着徐猛从未听过的脆弱,"你乖乖回去当任家女婿,我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猛想说"是",想说这只是一段露水情缘,想说成年人应该懂得游戏规则。但当他看着韩斌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轮廓,那些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叹息。
"我给你钱。"徐猛掏出支票本,"两千万,算我个人投资。"
韩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把抓过支票,在徐猛面前撕成两半,然后是四半,最后变成一把碎片撒在地上。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不是你的臭钱。"
这个爆发太过突然,与韩斌平日游刃有余的形象截然不同。徐猛怔在原地,看着那些支票碎片如雪花般飘落。他应该感到被冒犯,应该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某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腔膨胀——韩斌要的不是钱,不是关系,而是他整个人。这种被渴望的感觉太过强烈,几乎令人疼痛。
"我没有选择。"徐猛艰难地说,"家族、责任..."
"Bullshit."韩斌罕见地爆了粗口,"你只是不敢。"他逼近一步,"不敢承认你想要什么,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徐猛的下颌绷紧:"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
"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韩斌的手指戳在徐猛胸口,"徐猛,特种部队最年轻的队长,哈佛商学院荣誉毕业生,徐氏集团铁腕总裁。"他的声音低下来,"也是那个会在梦里叫我的名字的男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心脏。徐猛想起那天早上韩斌的短信——他确实在睡梦中喊了对方的名字。这个不受控制的背叛行为,比任何清醒时的决定都更真实。
"那又怎样?"徐猛反击,"梦只是梦。"
韩斌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通过薄薄的训练服,徐猛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快得不正常。
"这也是梦吗?"韩斌问。
掌下的触感太过真实,徐猛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抓住了那团布料。韩斌的体温、心跳、肌肉的弹性,全都通过指尖传来,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我不能。"徐猛重复,却没有抽回手。
韩斌松开他,后退一步:"三天。"他说,"任老爷子给你三天考虑,我也给你三天。"他走向门口,示意会面结束,"下周一中午12点,来不来随你。"
离开工作室时,徐猛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盯着镜面墙中的自己——高级定制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冷峻的表情。完美的商业精英形象。但镜中人眼中的迷茫,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回到公司,徐猛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他审阅文件,召开临时会议,回复邮件,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但每当稍有停顿,韩斌撕碎支票的画面就会闯入脑海,那句"我要的是你这个人"在耳畔回响。
晚上九点,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落地窗外,上京的夜景灯火辉煌,车流如织。徐猛站在窗前,手机在掌心转了几圈,最终拨通了任芸芸的电话。
"忙完了?"任芸芸的声音温柔依旧。
"嗯。"徐猛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你父亲今天找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我知道。他...很坚持那个日期。"
徐猛闭上眼睛:"你怎么想?"
"我..."任芸芸罕见地犹豫了,"我希望你是真心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刺入徐猛最脆弱的地方。真心。他和任芸芸之间有很多东西——尊重、欣赏、默契,但真心?那种不顾一切、焚烧理智的激情?
"我一直很认真。"徐猛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回答。
任芸芸轻叹一声:"爸爸给了我一份名单,希望邀请这些客人。"她转移了话题,"明天能一起看看吗?"
"好。"徐猛机械地答应。
挂断电话,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桌上的婚前协议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一份待签的卖身契。他翻开最后一页,盯着任芸芸优雅的签名旁边那片空白。
钢笔悬在纸上,却迟迟无法落下。某种本能的反抗在心底滋生,越来越强烈。他想起韩斌工作室的阳光,想起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燃烧的怒火,想起那句被撕碎的"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是韩斌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徐猛今天站在工作室窗边的背影,西装笔挺,肩膀线条僵硬。照片上写着两个字:"三天。"
徐猛放下钢笔,将婚前协议推到一边。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夏季的暴雨来得又快又猛,顷刻间就将城市笼罩在水幕中。
他应该回家,应该为明天的会议做准备,应该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那样处理这些复杂的感情。但当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时,目的地却不是任何理智该去的地方。
暴雨中的能见度几乎为零,徐猛不得不放慢车速。雨刷疯狂摆动,却赶不上雨水冲刷的速度。车载导航显示距离韩斌公寓还有十五分钟,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加速。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亮起,任芸芸的来电显示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徐猛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听。电话自动挂断后,又立刻响起,这次显示"任宅"——可能是任老爷子。
雨声、电话铃声、自己的心跳声在密闭车厢内形成一种奇异的交响。徐猛紧握方向盘,目光锁定在前方模糊的路面上。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从侧面照来——
刺耳的刹车声中,徐猛猛打方向盘。奔驰S600在湿滑的路面上失控旋转,最终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安全气囊爆开的冲击让徐猛眼前一黑。短暂的眩晕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受伤,只是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车头冒着白烟,引擎盖扭曲变形。
雨依然在下,敲打着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徐猛摸出手机,屏幕已经裂了,但还能用。七个未接来电,四条消息,最上面一条来自韩斌:
「暴雨红色预警,你他妈在哪?」
徐猛想回复,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韩斌的电话。
"喂?"韩斌的声音透着焦急。
"我...出了点事故。"徐猛听到自己说。
"位置!"韩斌立刻问,背景音是钥匙和关门声。
徐猛看了眼导航:"滨海大道近科技园段。"
"十分钟。"韩斌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十分钟像是一个世纪。徐猛坐在损毁的车里,雨水从破碎的窗户溅进来,打湿了他的西装。任芸芸的未接来电增加到九个,最后一条消息写着:「爸爸很生气,你在哪?我很担心。」
警笛声由远及近,但先到的是韩斌那辆旧吉普。他冒着大雨跑过来,身上只套了件防水外套,里面还是那件黑色训练服,已经被雨水浸透。
"你他妈疯了?"韩斌拉开车门,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这种天气开车?"
徐猛没有回答。看着韩斌被雨水打湿的脸,他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这个为他冒雨赶来的男人,眼中是真切的担忧和愤怒,不是对他身份的敬畏,不是对他财富的觊觎,只是对他这个人。
"我没事。"徐猛解开安全带。
韩斌伸手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动作出奇地轻柔:"为什么出来?"
徐猛看着他的眼睛,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警车的闪光灯打断了这一刻,两名交警走近现场。
事故处理花了两个小时。韩斌一直陪在旁边,用他的保险处理了拖车事宜,甚至说服交警不必带徐猛去医院检查。当一切办妥,两人坐在韩斌的吉普里时,已经接近午夜。
"送你回家?"韩斌问,声音疲惫。
徐猛看向窗外,雨已经小了。回家。回那个等着他的未婚妻和婚礼计划?回那份婚前协议和家族期望?
"不。"他转向韩斌,"去你那儿。"
韩斌的公寓灯光温暖,散发着熟悉的松木香氛气息。徐猛站在客厅中央,湿透的西装像第二层皮肤贴在身上,不舒服却莫名真实。
"衣服脱了。"韩斌扔给他一条毛巾和一套干净的运动服,"浴室在那边。"
热水冲走了事故的惊吓和连日的疲惫。徐猛穿着韩斌的衣服走出来时,发现对方正在厨房煮什么东西。运动服对韩斌来说合身,在徐猛身上却略显紧绷,尤其是肩膀和大腿处。
"姜汤。"韩斌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预防感冒。"
徐猛接过,两人的手指在杯壁相触。韩斌的手很暖,而他自己因淋雨而冰冷。这种温差像极了他们的关系——韩斌永远热烈直接,而他总是克制疏离。
"谢谢。"徐猛啜了一口,辛辣的甜味滑过喉咙。
韩斌在他对面坐下,也换上了干净衣服——白色背心和灰色运动裤,头发还滴着水。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充满某种无言的默契。
"为什么今天来找我?"韩斌最终打破沉默。
徐猛放下杯子:"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只是...不想签那份协议。"
韩斌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然后呢?"
"然后我出了车祸。"徐猛苦笑,"老天爷的警告?"
"或者启示。"韩斌向前倾身,"徐猛,看着我。"
徐猛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它们呈现出蜂蜜般的金色,温暖而深邃。
"你想要什么?"韩斌轻声问,"不是徐家继承人应该要的,不是徐氏总裁需要要的,只是你,徐猛,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却又太过困难。三十五年来,徐猛的人生被"应该"和"必须"填满,很少有机会思考纯粹的"想要"。直到遇见韩斌,那个总是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男人。
"我想要..."徐猛的声音几乎是一声叹息,"不后悔。"
韩斌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在徐猛面前蹲下。这个姿势让他略微仰视,眼中的光芒赤裸而脆弱:"那就别做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徐猛能闻到韩斌身上沐浴露的薄荷香气,能看到他睫毛上未干的水珠,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奏。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加速,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手机在这时响起,打破了魔咒。徐猛看向屏幕——任芸芸。这已经是今晚第十二个未接来电了。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像一只不安的小动物,最终归于平静。
韩斌的目光落在那个闪烁的名字上,表情复杂:"你该回电话。"
徐猛知道他是对的。任芸芸是无辜的,她值得一个解释,至少是一句"我没事"。但当他拿起手机,某种反叛的冲动让他按下了关机键。
"明天再说。"他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韩斌挑眉:"逃避不像你的风格。"
"今晚什么都不像我的风格。"徐猛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可能是事故后的轻微脑震荡,也可能是连日来的情绪过载。
韩斌立刻扶住他:"小心。"他的手稳而有力,托住徐猛的手肘,"去床上躺会儿。"
卧室比客厅更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墙上挂着几幅军事题材的黑白照片。徐猛坐在床沿,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相框——年轻的韩斌站在军校毕业典礼上,身旁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军官,应该是他父亲。
"你们很像。"徐猛指着照片说。
韩斌坐在他身边,肩膀相贴:"脾气像,其他都不像。"他拿起相框,"他永远不会接受儿子是同性恋。"
这个直白的坦白让徐猛呼吸一滞。韩斌的过去,他的挣扎,他的选择,突然变得如此具体。不是所有出柜故事都有美好结局,尤其是在军人家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徐猛问。
韩斌将相框放回去:"十四岁,看到我的格斗教官洗澡时。"他耸耸肩,"那家伙长得有点像你。"
这个回答带着韩斌标志性的直白和幽默,但徐猛能听出其中的苦涩。十四岁,正是韩斌在特种部队选拔赛上遇到他的年纪。这个时间点的巧合让他胸口发紧。
"我该走了。"徐猛突然说,虽然无处可去。
韩斌没有挽留,只是问:"决定好了?"
徐猛摇头:"我需要时间。"
"三天。"韩斌重申,"周一中午。"
客厅里,徐猛的西装还湿漉漉地挂在椅背上。韩斌从衣柜里找出一套便装递给他:"先穿这个。明天我让人把你的西装干洗好送回去。"
徐猛接过衣服,两人的手指再次相触。这一次,谁都没有立即松开。某种无声的电流在相触的皮肤间流动,让徐猛想起韩斌工作室里那句"这也是梦吗?"
"谢谢。"徐猛最终抽回手,"为了一切。"
韩斌送他到门口,雨已经停了,夜色如洗。深圳的灯光在雨后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被重新擦洗过的宝石。
"叫车了?"韩斌问。
徐猛点头:"五分钟到。"
两人站在门口等待,沉默再次降临。这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充满未言之语的静谧。太多感受,太多决定,都压缩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
"韩斌。"徐猛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选择了家族责任..."
"我会尊重。"韩斌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但我会等你。"他补充道,"直到婚礼那天。"
车灯从远处照来,打断了这个承诺。徐猛应该感到释然,应该为这个明确的期限松一口气。但相反,他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变得困难。
"周一见。"他最终说道,走向等候的出租车。
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徐猛靠在座椅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韩斌的运动服上有他的气息,那种混合了汗水、松木和阳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他今晚的一切。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前台礼貌地向他问好。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徐猛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别人的衣服,带着别人的气息,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套房门口,一个意外的人影让他停住脚步——任芸芸坐在行李箱上,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看到徐猛,她立刻站起来:
"你去哪了?我担心死了!"
徐猛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他身上的运动服,没有车,没有手机联系...任何谎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出了点意外。"他最终选择部分真相,"车撞了,手机没电。"
任芸芸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衣服——明显不是他的尺码,领口处隐约可见的"H.B"刺绣。她的表情从担忧变成震惊,然后是深深的受伤。
"我明白了。"她后退一步,"原来传言是真的。"
徐猛想解释,想否认,但所有的词汇都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未婚妻眼中的泪水,突然意识到——雪球已经开始崩塌,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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