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肖战和王一博的关系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默契游走在无声的互相理解之间，他们说不上多亲密，也不算是朋友，只是和别人相比，肖战更愿意和王一博待在一起，他猜，王一博也更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新发下来的课本带着一股墨香味，翻开第一页，肖战照旧写上名字，班级，学号。
旁边的王一博在发呆，那本书倒着摆在面前，没动，那天之后，王一博的脸上没再添新伤，从前的淤青痕迹淡了很多，若是光线昏暗的场景下，别人会因为那只是光影错落。
发呆的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脸上明明还是一副放空的茫然状态，却不耽误他准确无误的把那根棒棒糖含进嘴里，这样的王一博看上去很柔软，很可爱，肖战忽然有些想笑。
从前和身边人的接触，给肖战带去不大愉快的记忆，他早已骨子里抗拒和人的交谈接近，大多习惯性的麻木应和，可王一博不一样。他原本想，主动给人上药，也许是他的极限，可这会，他忽然有一种想要主动交谈的欲望。
有了想交谈的欲望，肖战却忽然意识到，他对待人际交往只会被动。他有一整套十分完整的，“游刃有余”的被动的交往方式和应答习惯，可从不会主动找话题闲聊。
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咯噔”，是王一博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
“你快把纸划烂了。”
淡淡的橙子味，来源于王一博不小心沾染糖汁的晶莹的唇，橙子的香味与九月特有的初秋感一拍即合，那香气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暖，肖战不由有些恍惚。
“啊？”
“我说你快把纸划烂了。”
肖战回神，他想的入迷，忘了收回手，学号旁边被他划出一道黑色的笔迹，很显眼。
肖战皱眉说：“好丑。”
王一博并不是完美主义者，表示不能理解。
“这不就是一个笔道吗？还行。”
“我不喜欢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于有些完美主义的肖战来说，一切美的东西，或归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该留下污点。可以残缺或破损，但不可染污。
毕竟他已经有许多污点，不愿希望自己的东西也沾染意外留下的污。
肖战一向讨厌意外的感觉，却不由得惊讶于自己竟然无意间与王一博袒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是他记忆里不曾有过的。
在姑姑家里，他寄人篱下，处处要谨小慎微；在学校，他是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一言一行都要演出最好状态，免得老师因为成绩下滑或其他问题去找他姑，那他会在那个家里更不安。
“那你用我的。”
空白的课本被丢过来，王一博拿走肖战那本已经写好的，肖战还没反应过来，黑色碳素笔在已经写好的姓名上重重一划，断了那本书“尚能补救”的念想。
“这样行吗，你不觉得丑吗？”
王一博看他一眼，很无语的样子。
“这有什么，再说我又不学。”
肖战却有些固执的去拿那已经被王一博写好名字的，不再属于他的课本。
“那我帮你改一改。”
低估了肖战强迫症的程度，王一博一觉睡醒，肖战才刚刚改好。
看着焕然一新的课本，王一博的语气哭笑不得，问：“肖战，你这是干嘛呢？”
肖战眼也不抬，语气平缓。
“我帮你把别的也写上名字。”
那道意外划上去的痕迹，已经被肖战用一个圆滑的小兔头代替，这图案也没什么特别，顺手而已，总不能就让那道痕迹突兀的摆着，可被王一博勾掉的他的名字，原本也是能盖住的，肖战偏不想。
可能会因此有人来问，这可能会给他带来需要解释的麻烦，但……就这样留着吧，做他第一次产生交谈欲的证据。哪怕别人一眼就看得到，课本上曾经写过肖战的名字，又变成王一博名字。
王一博表示不能理解。
“你一直这样？”
一摞课本被推回王一博的桌子上。
“写好了。”
肖战合上笔帽，他很喜欢听笔帽与笔杆合二为一的声音，虽然那声音不算清脆，也不算悦耳，但给肖战近在耳边的归一感。
寂静中，窗外叶影轻摇，翻书声窸窣，方才给王一博写上名字时，落笔极轻，于是肖战忽然感悟到写到一半的语文试卷中，那句“下笔春蚕食叶声”的意境，他难得有这样的“诗情画意”，掂量心境，而非奋笔疾书的作答，这感觉很微妙。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王一博又补了一句。
“以后中午。”
肖战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王一博的话像缓慢咀嚼桑叶的蚕，缓缓的在他心中留下一道齿状的痕迹。王一博吃掉了他心中一点点桑叶，久违的阳光从罅隙照进来，晃得肖战睁不开眼。
也许是肖战久久不回复，王一博有些意料之外的窘迫，找补道：“我是觉得偶尔有不认识的人坐在我对面，有点烦。”
“好。”
肖战也跟着找补，漏洞百出。
“刚才在算题。”
尽管他笔下明明是一张语文试卷。
他们是相似的。知晓作为“异类”的滋味，知晓身不由己的困顿，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哪怕是好意也会烦扰，肖战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和自己这样相像的人，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人如此亲近。
就好像……他们是朋友。
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性格，能有朋友吗？
直到王一博出现之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期望。
两个人沉默却不尴尬的在食堂对坐，他们早能对周围人的注视或议论免疫，肖战吃得很慢，目光总不受控制的瞟在对面人身上。
王一博吃饭的时候很有食欲，和整个人形成巨大的反差，脸蛋一鼓一鼓，圆溜溜，如贪食的小小幼兽，进食极快，早吃完了，这会正端着肖战给他盛来的汤，小口抿着。
“你不喜欢吃白菜吗？”
一点小小的蛋花挂在王一博唇角，沾染了清如水的汤，王一博的唇粉嫩如瓷器上的釉，肖战不知道怎么提醒才好。
“我不讨厌白菜，但是我不喜欢醋。”
醋溜白菜，是肖战难以接受的菜品之一，白菜很好，但醋溜的做法，他无法产生认同。
王一博眨巴眨巴眼睛。
“我最喜欢吃醋。”
肖战了然。
“那你替我吃了吧。”
泛着酸甜气息的白菜被移到王一博的盘子里，肖战拿过王一博的筷子，夹得很仔细，连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白菜叶也给王一博夹了过去。
不算愉快的家庭经历，让他过早的被迫的形成了付出和照顾人的习惯，哪怕是心无波澜，也能装出一副照顾人的模样，可王一博不一样，他似乎……有些享受“照顾”王一博的过程。
王一博会像小朋友一样夸奖他的打汤技巧。
——“肖战，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语气不带一丝的讨好或应付，是真心实意的惊讶，惊讶时，王一博也不像平常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微上挑的凤眼睁圆，显出几分反差感极强的可爱。
将那柄长勺沉入锅底，平心静气的等着，等到勺头微微有阻力，便及时发力，将那一勺满载“收获”的汤打上来，也许正是因为他打的蛋花太多，王一博才不小心把那一小片挂在了唇上。
菜盘里的醋溜白菜，散发着独属于它酸涩，白菜的清香与醋的酸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被王一博通通夹起，吃进肚子里。
新的一份醋溜白菜吃下去，也没能带掉王一博唇上那一小片蛋花。
肖战实在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纸，刚拿出的手纸叠的方方正正，也许是被王一博极富食欲的吃相弄得轻快起来，肖战竟也没像以前一样进退有度的递过去，而是轻轻把那张纸贴在王一博嘴上，看着那人一脸意外的表情，含笑说：“擦擦。”
王一博的反应很正常，无非就是接过肖战按在他嘴上的那张纸，认认真真的擦了一会。
可肖战却无缘无故的想了很久这件事。
也许他从未和人正常交往过，他不大知道，这样算不算冒犯，如果是像从前一样，应付着解决人际关系，肖战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举动，这样有些无礼，有些亲昵，他和王一博……合适这样吗？毕竟他们应该还算不上朋友。
王一博总能给他这样奇异的感触，真是神奇。
肖战想的入神，偶尔低头，奋笔疾书。
课间。
肖战身边一凉，是王一博站起来，带着轻巧的风。
“你要不要出去打球。”
肖战婉拒：“我不会。”
原本一副要离开的架势，王一博又忽然停下，坐下来问肖战：“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急着写作业啊。”
“在家……写不了。”
这其中的晦涩，很难和王一博说清楚。
按照肖战的日常，平时要看着表妹写完作业，表妹不大喜欢做，他也要耐着性子等，做好了，也许还要做些家务，他的衣服从来是自己洗，他姑偶尔要他收拾家里的卫生，做一些杂事，更别提周末他还要去水果摊帮忙，难得的一些剩余时间，少得可怜，他宁愿将那些碎片化的时间用在休息上，因为早起还要去买早饭，他总是睡不够。
王一博显然想不到这许多为难之处，但他知道，肖战一定是出于某些原因，为难，又身不由己的原因，才会用那样无力的语气，一言难尽的表情，和他说这样的话。
“我不是故意的。”
很难想象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王一博会说出这种话，他脸上带伤的形象在新生们心中根深蒂固，于是路过的同学听见王一博说这句话，都惊讶的驻足。
肖战豁达的摆手。
“没事，其实去打球也能写得完，但是我不会打球，你去玩吧。”
王一博拿起滚到脚下的篮球，在指间转几圈。
“那你要是想玩，记得来找我，我可以教你。”
因为刚开学的缘故，他家的情况暂时没有传播出去，这让王一博暂时欣慰，却又惴惴不安。
王一博清楚的知道，这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等到以前认识的人认出他，将他爸的事迹添油加醋的传扬一番，他又会回到曾经的处境，也许没人再愿意和他打球，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的只剩下无止休的议论、猜测、厌恶。
他不在乎，也不得不表现出不在乎，时间久了，他就真的不在乎了。
他与肖战相同，也不同，肖战习惯性的敷衍，用礼貌疏远一切人或事，所以暂时不排斥他，可等到他的事情曝光，肖战那样讨厌别人关注的人，还会愿意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做同桌吗？
王一博不想提前设想，心下愈发烦躁，将传到身边的球扣进篮筐。
得分。
欢呼声中，远处在慢慢变近，围观的人中多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浅蓝色校服的身影，肖战还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向他走过来。
冥冥之中，好像哪里变了。
王一博说不清楚那变化是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他一直死死坚守的，固若金汤的壁垒，在肖战的平缓语气与清浅的笑意下，猝不及防的塌陷一段。
“王一博，教我打球吧。”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