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与王一博相识于九月,新生开学的日子。
对于乌谭中学报道的新生来说,都很难不去注意肖战或王一博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开学的分班默认学校多年贯彻的不成文规定,每班里成绩最高的做班长,这规矩死板而顽固,如同学校门前那颗历经风吹雨打,被学生们百般嫌弃还固执不肯枯死的老歪脖子树一样惹人厌烦。
教导主任不加掩饰的运用唯成绩论,让一到十班成绩最高的人出列,横成一排,仔细看,就肖战那么一个男生,再看,身高优势更是引人注目,比旁边的女生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很难形容那时肖战的气质。若说鹤立鸡群,反而平白无故拉踩了身边的同学,不大合适。晨光徘徊,那道身影挺拔如树,眉宇间明明是不愿亲近的淡然,偏能在捕捉到你注视时,报以温柔礼貌的浅笑,遗世独立般的斐然气质,怎么瞧着都和身边的人与场景格格不入。
连一向严肃的教导主任也忍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更别提肖战身后队列的同龄人。
班主任和搭班的老师在队伍侧面聊天,站在最前排的肖战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
“看来今年,就我们班有男班长了。”
可谁说他想当什么班长?身后人的议论里偶尔会夹杂他的名字,谈话无非关于未来的期待或担忧,无微不至的细碎,比树上知了更甚聒噪。
遇到心烦意乱的事情,肖战便会习惯性挺直腰板,沉默的直视前方,此刻亦然。他最讨厌出风头,讨厌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讨厌别人用衡量的眼光打量他,可偏偏,他生生便有一副吸引人的皮囊,这与他的喜好总是无法共存。
也许和他寄人篱下的处境有关,肖战自知较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对于同辈人之间的乐趣,他大多时间都毫无参与的欲望,即使偶尔难得的发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也会因为知道自己“兴趣”的不合群而收敛,将冷淡佯装成礼貌乖巧。
可听话的尖子生,偏偏又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类型,这让他很头疼。
“肖战,今天新生报到,有一个同学没有来报道,家长打电话来请病假,但新生手册需要及时发下去,老师今天有点事情,你们地址离得不远,你还是班长,可以给他带过去吗?”
本来只想整理好书包赶快回家,又被迫接受了新的任务,肖战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想要拒绝,可事已至此,要是新上任的班长第一天就堂而皇之的拒绝老师,恐怕他又要多成为一次焦点。
“可以。”
接过那本薄薄的新生手册,啮檗吞针,如鲠在喉。
不过能晚会家一会,也好。
按照登记册上的名字,肖战走进一条小巷,不知道是班主任真的认不清楚地方,还是随便找个借口让他送手册,王一博的家和他家,完全不在同一个方向。
可为老师节省时间,排忧解难,是好学生该做的,送就送了,只要别再来烦他就好。
地址应该是对的,可盘旋的巷子里,牌号分布似乎毫无规律,只能仔细认真的反复比对,浪费了很久依旧一无所获,肖战不由皱眉。
“你是肖战?四班的班长吗?”
坏了。
这就是分班时站出来的坏处,走在街上会被陌生的同学搭话,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上一样的学校,背着差不多大小的书包,肖战却无法对他的同学燃起一丝一毫的认同感或亲近欲。
“嗯。”
学生时代的少年很是单纯,面对肖战恰到好处的得体微笑,很少有人能品味出其中的疏远意味,反而以为是亲昵热络。
“我是九班的体育委员,曾硕,你叫什么来着?肖战?我没记错吧?”
肖战下意识的去看手中的地址,好像此刻无比希望住址扑朔的“王一博同学”能快点出现在他面前。
“没记错,肖战。”
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步伐,可惜体育委员适应的不错,还能和他对话
“我们有一个学生干部的群,要不要拉你进去?”
肖战婉拒。
“谢谢,不过我没有手机,不用了。”
短暂的停顿一下,体育委员表现出和粗犷形象不符的贴心。
“理解,是不是家里人怕你玩手机就不好好学习了,我爸之前只给我老年机,我也是偷偷攒零花钱才买了智能机。”
肖战眼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微微垂下眼,又很快恢复,微笑颔首,表示着感谢理解。
“你家住在这?”
巷子里七拐八拐,偏不至于让体育委员迷路。
“老师让我给同学送新生手册。”
言简意赅,不够缓和体育委员的好奇心,他虽没有肖战高,但微微抬头注视,也能看清肖战手中那张写着地址,也写着姓名的纸。
“王一博?你要给王一博送?王一博在你们班啊?他也在这个学校?!”
肖战难得的打起精神。
“你认识?”
倒不是因为体育委员那讳莫如深的惊讶语气,肖战只是想,如果认识,他可以省力些,不必在这里没头苍蝇一样乱绕。
肖战保证自己已经绕着小巷走了很久,耐性是他的长处,该施展在更需要忍耐的地方,而不是为门前一个个对不上的号牌消磨。
“认识……他……”
体育委员流露出经典的一言难尽的表情,眼角眉梢都是将满溢出的意味深长。
“我不知道和你说这个合不合适,但是毕竟你们以后是同学。”
不合适的话,从来都不该说。
肖战深谙这个道理,于是只是笑着点头,说:“没事,说不说都行。”
体育委员却被肖战的“善解人意”打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来,准备好心提示一番,殊不知自己显露妄议的畅快,让那几分刚显露的热心体贴荡然无存。
“你们是一个班的,你得小心他一点,那王一博,可是毒贩的儿子,他爸才出来没几天,我们这的人都知道他家的事,我妈说毒贩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王一博也肯定不是好人,那、那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沾什么脏东西,万一给——”
背后的木门“砰”一声被踹开,讲述者正是聚精会神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正要下意识的出口质问,却被推门者的一道视线镇住。
“关你屁事。”
被人背后议论,总会有些不快,王一博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从来如此。连如肖战一般佯装礼貌克制的自觉也不曾有,正大光明竖起浑身刺,清楚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王一博没穿校服,脸上带着几块淤青伤痕,于是气质中被迫糅进些许的嚣张,这会可能被体育委员的话激怒,眉眼之间沉着不耐烦与怒气。
站定,王一博先是冷冷瞥一眼门前的两个人,余光又扫到旁边的自家门牌,那门牌风吹日晒久了,带着青红交替的锈,拨动一下,嘎吱一声,斑驳的金属牌掉下一小块锈片,门牌从6910变成了肖战一直苦苦寻找的0169。
体育委员有些心虚:“你、你——”
肖战对这场“当场抓包”的戏码毫无兴趣,对王一博的身世没有兴趣,对如何解决同学矛盾更没有兴趣,确认面前语气不善的当事人是自己寻找的同学,就飞快的将手册递过去。
“老师让我给你的新生手册,最后一页要签字,明天上学带来。”
顺势转身而去,一气呵成。
肖战的反应似乎太过平常些,毕竟引人津津乐道的身世话题,与亲眼目睹一场矛盾,都很能吸引寻常人的注意,可他太过不为所动。
身后的两个人很安静,也许惊讶或沉思的看了他的背影,但肖战没回头,并不知道细节。
沿着小巷走出,走过一整条完整的闹市街,街区喧闹熙攘,肖战很有经验,路过菜市场,要将注意力分布在地上,绕开地上沾染泥土的大片菜叶、绕开被摊主嫌弃丢在地上的鱼虾贝壳,路过高层,要将注意力聚集头顶,小心高层住户丢下的垃圾或湿衣服掉下的水珠。毕竟没人能确认那是湿衣服的水,但湿衣服的滴下的水珠总比其他有可能的液体干净些。
再走过一条不算宽阔的护城河,便快到他的家。
河里经常漂浮着垃圾,塑料袋和被塑料袋憋死的鱼一齐浮上来,不过这种死法的鱼大多数时候会被遛弯的人捡回家,很难看到,河里藻类很多,味道不大好,偶尔还会有投河人的尸体漂浮出现,肖战比较幸运,只亲眼见过两次。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进门,他姑在揉面,也许是要做饺子吃,肖战记得表妹昨天说要吃韭菜饺子,朝面案后一望,果然看见小半盆韭绿色。
“给同学——”
他姑拍拍手上的面,指向半掩着的屋门。
“开学就贪玩了,你快去教教你妹妹啊,她一直嚷着不会,要哥哥教,现在小孩学的东西那么难,我也帮不上忙。”
“知道了。”
优异成绩便会给他带来这样的烦恼,肖战甚至来不及放下书包。
“今天学什么了?哪儿不会?”
表妹正忙着叠小星星,叠满半个纸盒,面前的几本课本都是倒着摆的,也许只是从书包里拿出来,没翻过,见肖战来,没有半点犹豫和思考的意思,习惯性的干脆利落的说:“我都不会。”
才上到五年级,哪里至于让他这样日复一日的辅导,小孩子不爱学,总是找些借口罢了,肖战心知肚明,可又不得不“教”下去。
“那给我看看你作业留什么了。”
表妹拿起吃到一半的棒冰,吸了一口,可怜兮兮的朝肖战看。
“我不想写,你给我写吧,反正你都会。”
他来写确实很高效,如果不是怕姑姑发现,肖战会立刻选择他来写,而不是教。
“只能自己写,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那谁还用你天天看着,真烦死了,我妈管我你也管我。”
表妹对他的回答很不满,不情不愿的拿起作业本,马尾也不情愿的甩起来一个幅度,半融化的冰棒被带着怒气丢进垃圾桶,些许液体溅出来,落在肖战裤子上,很快干涸了,留下挥之不去的黏腻的假甜味。
肖战挺直脊背,专心看着作业本上的字,好及时指出错误,早些结束。他比谁都不愿意经历这样的“辅导”,可从搬到他姑家的第一天,他就只能被迫在“辅导”结束之后回自己的房间,多年来已经成了这个家习惯。
坐到腰有些麻的时候,他姑呼唤声从厨房传来,表妹如释重负,重重放下作业,走出前还不满的瞥一眼他,像在抒发被人教导的怨气,肖战没动,就这样等着她回来。他早养成不吃晚饭的习惯,更何况他对韭菜过敏,他姑会说他瞎矫情,也会说男孩子一顿不吃没关系的。
肖战没有刻意回想方才经历的小插曲,同学的身世如何,他无心打探,可那双倔强的眼睛却总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王一博的瞳仁黑的纯粹,深夜般静谧幽然,很漂亮。
那时,他和王一博还是很般配的。
一个出身不佳,一个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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