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后,王一博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从避雨的寺庙前往定襄,一共五十多公里,沿途有三个小镇。
他们的运气不太好,刚出寺庙就下起了大雨,还好都带了斗笠,才不至于林成落汤鸡。
快酉时的时候,他们到了第一个镇子——《茶古镇》。
王一博驾马走到马车旁,对着里面说:“陈兄弟,已经到茶古镇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在此歇一歇脚?”
坐了一天马车,肖战早已经浑身酸软,无不应好。
茶古镇不算大,站在高处一眼能看完头尾,镇上仅有一家客栈,现在是清秋时节,往来的人不多,小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店家立于柜台后,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算来算去,横竖都是亏本,店家长长叹了口气,正要喊小二收拾关门,一抬眼就看见一群人朝着客栈走来,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出去:“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小二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摔倒,睁着朦胧的睡眼一看全是人,睡意登时就没了,拍了拍衣裳,赶紧跟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墨覃仿佛没看见两人欢喜的脸色,面无表情的拿出一袋银子抛了过去:“安排几个房间,再上点吃的。”
有钱就是大爷,店家掂着银子的重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这就给您安排上,里面请。”
他们人多,一共坐了三桌,等王一博把原冕送去房间,下来的时候就只有肖战旁边有空座了。
他带着墨覃走过去坐下,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后,道了声可惜。
“可惜什么?”肖战问他。
“不能喝酒啊。”王一博托着下巴,甚是遗憾:“这寂寂雨夜,没有美酒相伴,如何能眠?”
定襄王喜欢美酒的事不是秘密。
肖战还曾借着朝堂之手给这人送了几坛好酒,也不知他是喝了还是没喝。
“陈兄弟喜欢喝酒吗?”王一博上下一打量,不等肖战回答,自己便笑了:“你这身子怕是不能喝酒吧?”
在肖战的印象中,这人说话应该是温和有礼,而非现在这般阴阳怪气。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喜欢了八年的人,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到底是人心易变。
肖战语气淡淡:“我确实不能喝酒,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兄,在寂寂雨夜中只能喝酒。”
这个‘只’字,用的尤其微妙。
王一博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品酒和雨夜相配,陈兄弟想哪儿去了?”
“哦,竟是如此?”肖战故作吃惊,话音一转:“我还以为是因为王兄这一张嘴,交不到不朋友,才不得不雨夜品酒呢。”
王一博一愣,意识到这人又在损自己,直接就气笑了:“我说话是直接了些,但也不至于交不到朋友吧?”
肖战不笑不语。
王一博偏头眼神示意墨覃。
憋笑的墨覃立马收敛表情,昧着良心摇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肖战但笑不语。
其实王一博真的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常年待在军营,和将士们浑话说惯了,他要是太随和,那些将士也不能服他。
习惯了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加上他又没有完全信任肖战,这话听起来就更加不客气了。
“我吃好了,两位自便。”久等不到王一博的下文,肖战没了兴致,淡淡说了一句,就起身上了楼。
谏听几下吃完碗里的饭,对着王一博二人点了下头,迈着一双大长腿急匆匆的追了过去。
王一博和墨覃对视一眼,王一博事不关己的松了松肩,末了还要添上一句:“脾气真大。”
墨覃笑了下:“这位陈公子看上去,倒一点不像从庙里出来的人。”
王一博挑眉看他:“怎么说?”
“我可没见过哪个庙里出来的人,这么争强好胜。”墨覃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抬起眼皮子:“你不正是因为不放心,才让他和我们同行?”
王一博哈哈一笑:“知我者,墨覃也。”
“这再走下去可就到定襄的地界了,你真打算让他们去定襄?”墨覃晃动茶杯,悠悠问道。
“陈生的医术不错,若他与那些人无关,去定襄是好事。”王一博瞥了一眼二楼肖战的房间,笑着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有一种直觉,他和那些人没有关系。”
若是别人说什么直觉,墨覃肯定会给他一脚,但王一博说直觉,他就要斟酌斟酌,王一博口中的直觉不是空想,而是见识了很多事后,生出的一种警觉心。
像是某种凶兽,能够依据那人身上的气息,判断出属于善意还是恶意。
但这种直觉不是百分百准确,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谨慎再谨慎。
“今日定襄有密信传来,说是葛下村的村民暴动了,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明日午时就能赶到葛下村,可借此机会,试一试那陈生。”王一博轻轻叩响桌子,勾起的笑容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墨覃看着他,意会到什么,无言摇了下头。
某人要遭殃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滴答滴答,窗内肖战咳的撕心裂肺,谏听急忙跑下楼要了一壶温水,一回屋就见肖战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尽管这样的场面看见了很多次,谏听还是被吓到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肖战扶起来:“公子,公子。”
唤了好几声也没见肖战清醒,谏听只好将人抱到床上,又从行李中翻出一一片百年老参给肖战含着,然后拿出之前准备的药,下楼去煎药。
谏听的动作,自然没有瞒过王一博的法眼,见他被小二带去后厨,王一博对墨覃使了个眼神。
墨覃了然的起身跟了上去。
王一博则喝完最后一口茶,晃晃悠悠的上了楼。
小镇上的客栈不是什么华丽建筑,楼梯转角处,一盏古铜色的灯笼静静悬挂,微弱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客栈后院不知栽的什么树,树叶茂密,微风一吹,树影婆娑,走过会咯吱咯吱响的长廊,就是肖战的房间。
屋里点着灯,却看不见人影。
王一博在门口站了几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布局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也就让王一博轻易的看见躺在床上一脸死气的人。
没错,就是死气。
除了含着老参的唇瓣有些许生气,整个面色苍白到灰,纤细的手失了力一般垂落在床边。
若不细看,真的会以为是个死人躺在床上。
王一博眯了眯眼睛,走到床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肖战。
“陈兄弟?”
无人应答。
王一博的目停顿少顷,忽的嗤笑一声:“就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敢说要去救死扶伤,莫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要讹诈本王?”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的呼啸风声。
王一博自讨了个没趣,最后看了肖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
一道金色曙光自天边亮起,云影氤氲,镶嵌上一层彩色的亮边,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
肖战缓缓睁开眼睛,刚醒来他的思绪还不清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又发病了。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人活着的时候就如同漂浮在世间,死后就如同结束了切而得到安息,所以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天地的一部分,世人应该用平和的心态去面对。
这句话是当初王一博告诉他的。
十四岁的肖战还不知道什么是命数,只觉得生来病弱的他,不受上天偏爱,整日忧愁含心,怨人怨己。
直到听完王一博的这番话,他才渐渐醒悟,不再杞人忧天,但每一次病发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对方。
“公子!”前来查看情况的谏听,看见肖战睁开眼,惊喜道:“您可算是醒了,快吓死我了。”
肖战撑着床板欲要起身,谏听见状立马扶着他起来,将枕头竖过来,垫在他身后。
“咳咳,几时了?”
谏听道:“方才辰时。”
昨夜上楼时不过戌时,他昏睡了整整一夜。
肖战又问:“定襄王可有询问?”
“我昨夜下去给您煎药的时候,墨覃跑来问了一嘴,今天倒是还没来呢。”
肖战想了想,道:“打水来吧。”
谏听便出门去办了。
沐浴完后肖战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衣,将人衬的更加的清冷不可攀,他在腰间挂上玉穗儿,带着谏听一起下了楼。
王一博已经在大堂坐着了,听见动静,看了过来,挑起的眸中带着些诧异。
“陈兄弟醒了?”
他还以为这人活不过昨晚,没想到一夜过去,竟像个没事人一样,还真是稀奇。
肖战先是看了眼天色,然后走到王一博对面坐下,昨夜他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刻看起来恹恹的,声音也很轻:“王兄起的挺早。”
“昨夜虽没喝到酒,却也一夜好眠,自然就醒的早了。”王一博将没动的白粥和小菜往肖战面前移了移,他嘴唇一挑,露出略带戏谑的弧度:“倒是陈兄弟,听说你昨夜身子突然不适,可好些了?”
肖战慢慢的喝了一口温水:“已无大碍。”
“没事就好。”王一博撑着脑袋,懒洋洋的盯着肖战:“陈兄弟快吃饭吧,吃完咱们就启程。”
肖战此刻胃里难受的厉害,没有半分食欲,他又喝了两口温水,站起身,走了两步,才转眸说:“走吧。”
王一博笑了一声,起身两大步跟上肖战,意有所指的说:“身子本就不好,还什么都不吃,这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负责。”
肖战脚步一顿。
日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整个人也不再是死气沉沉,显得鲜活起来,他唇角微撩,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王兄未免太高看自己,就算我真的出事,你又能拿什么负责?”
“选一块风水好地,给你挖个墓,立个碑,然后叫人去你家中报个信。”王一博往前走了两步,在肖战面前身旁站定,偏头去看他:“你既来自庙中,那我便再送一两香火钱,如此,可算是负责了?”
肖战:“.......”
一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嫌弃啊?”王一博撇了下嘴:“如今这个世道,多的是暴尸荒野的人,我将你好好葬了,已经是很负责了。”
肖战皮笑肉不笑:“放心,就算是为了给季兄省钱,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说完不等王一博开口,衣袖一甩,抬步就走了。
王一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背影,几息过后,奇怪的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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