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在红木书架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贺忱蹲在储藏室整理旧报纸时,突然从《南城日报》的夹缝里抖落半张汇款单。泛黄的票据上印着七年前的日期,收款账户是市人民医院,汇款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正好是母亲当年手术费的数目。
他的指尖在票据边缘掐出月牙痕。那个暴雨夜他蹲在医院缴费窗口前,玻璃倒影里忽然多出个穿黑风衣的身影。记忆中的陌生人往窗口递了张银行卡,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他发梢,带着雪松混着消毒水的味道。
"在看什么?"宋憬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青瓷茶盏搁在报纸堆上,碧色茶汤映出汇款单的折痕。
贺忱的后背抵住保险柜,金属棱角硌着肩胛骨:"这笔钱是你汇的。"不是疑问句。他盯着宋憬袖口的黑曜石袖扣,七年前那个身影转身时,相同位置闪过幽暗的光。
宋憬用茶夹挑起沉底的茶叶:"那年刚好有慈善医疗项目。"茶汤表面浮着两片舒展的龙井,像两尾被烫熟的青鱼。贺忱突然抓起旁边的档案盒,二十多张缴费单雪片般散落——每张汇款人栏都是不同公司名称,末尾却都跟着相同的公证处编号。
"这些空壳公司法人代表是我父亲。"贺忱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发闷。文件堆最底层压着份担保合同,父亲歪斜的签名旁按着鲜红指印,日期正是母亲手术前三天。他终于明白父亲消失前那句"有人会替我照顾你们"的真正含义。
宋憬捡起飘到脚边的缴费单,对着顶灯举起:"你父亲的借款利率很公道。"暖光穿透纸张,照出背面复写的担保条款——若债务人违约,债权人有权接管其直系亲属的监护权。
窗外滚过闷雷,贺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搬进别墅那天,宋憬律师带来的协议附件里,确实有关于"医疗监护权"的补充条款。当时以为是格式文本,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突然在眼前蠕动起来。
深夜的暴雨砸在车库顶棚上,贺忱借着修水龙头的名义钻进工具间。生锈的铁柜底层堆着未拆封的汽车配件,某个标着"2013年入库"的纸箱里,静静躺着父亲的老式皮夹。牛皮质地已经皲裂,夹层照片却是崭新的全家福——拍摄日期显示母亲手术成功后的满月夜。
照片边缘露出半截西装袖口,黑曜石袖扣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贺忱的呼吸凝在喉咙,七年前那个庆贺的雨夜,父亲说拍照的西装是跟生意伙伴借的。现在想来,那件昂贵的手工西装,分明裹着宋憬清瘦的骨架。
次日在医院缴费处,护士长抽出泛黄的登记簿:"那位宋先生每次来都坐在角落。"她指着大厅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有次暴雨淹了停车场,他蹚着水过来送支票,裤脚管都在滴水。"
贺忱望着候诊区褪色的蓝座椅,仿佛看见年轻的宋憬缩在角落敲计算器,湿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那人总是算完账就匆匆离开,连护士递的热茶都不曾碰过。
傍晚的别墅书房飘着雪茄的苦香,贺忱故意碰倒书架上的青铜摆件。宋憬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道淡褐色的疤痕,形似被烟头烫过的月牙。记忆突然闪回某个雨夜,父亲醉醺醺揪住他衣领低吼:"你以为那小子是什么善茬?他后颈的疤就是......"
后半句话被呕吐声淹没。此刻贺忱盯着那道疤,终于看清疤痕边缘细密的缝合痕迹——是被人用碎酒瓶划伤后,在廉价诊所缝了十三针留下的。
"你和我父亲......"话刚出口就被电话铃切断。律师通知他母亲即将转入的私立医院,控股方正是宋憬名下的医疗集团。贺忱攥着手机冷笑:"监护权条款要生效了?"
宋憬拉开檀木抽屉,取出未拆封的牛皮纸袋。手术同意书右下角已经签好母亲的名字,笔迹与贺忱藏在铁盒里的旧贺卡一模一样。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水幕中浮现出七年前的画面——少年攥着病危通知书蹲在楼梯间,有人把钢笔塞进他颤抖的手心,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练习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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