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五分,南城尚未破晓。季凌白把最后一枚溏心蛋翻进奶白色骨碟,厨房灯只开了一盏,像怕惊动整座城市。
他抽出便签纸,钢笔在纸面悬停良久,最终写下——
『早餐预热在厨房,记得起来吃。』
落款——LB。
门阖上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宋亚轩的房门。门缝里漏出一线夜灯,像谁偷偷把月亮塞进了走廊。
——
贺氏总部,四十二层。
百叶窗没拉,霓虹在玻璃上淌成一条人工银河。贺峻霖捏着眉心,指节因为通宵泛着青白。
季凌白进门时带进来一点雨汽,他把《冰岛旅行指南》倒扣在茶几上,封面被翻得起毛。
他开门见山道:
“小贺总,好久不见!今日还好吗?”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我想带他去冰岛。”
“理由?”
“医生开的药只能让他睡着,不能让他安稳入睡。”
贺峻霖的反对来得比伦敦的风暴还快。“冰岛?”
他啪地把集团季度报表拍在茶几上,声音冷得像刚解冻的刀,“季凌白,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南黔刚出院不到一个月,你要带他去零下十度的黑沙滩吹风?”
季凌白坐在沙发另一侧,膝盖上摊着宋亚轩那本《冰岛旅行指南》,指尖正点在雷克雅未克机场三字代码上。
他没抬头,只把声音压成一条平稳的线:“医生只说避免剧烈运动,没说禁止低温环境。而且——”
他顿了顿,把书合上,看向贺峻霖,“他失眠两周了,小贺。”
最后那个称呼像一把软刃,精准刺在贺峻霖最软的肋间。
宋亚轩座在真皮沙发前,背对两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小猫的泪痣。
窗外,南城的霾把夕阳滤成血色,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哥,我想去。”他不知何时来的。
贺峻霖的指节在报表边缘收紧,纸页发出濒死的脆响。
“理由?”
“小白说,极昼没有黑夜。”宋亚轩转身,眼底浮着一层未褪的红,“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失眠的原因留在那里。”
——
严浩翔,僵局持续到第三天的凌晨四点。
贺峻霖在书房里喝了半杯酒,最后半杯酒倒在严浩翔递过来的冰美式里。
“你倒是说话。”他哑着嗓子,“你不是最会劝人?”
严浩翔靠在书柜边,指尖转着一只银色打火机,火焰明灭间映出他半张脸——像某种耐心极佳的猎食者。
“劝你,还是劝南黔?”
“有区别?”
“区别大了。”严浩翔把打火机扣上,金属声清脆,“劝南黔,我会说‘别去’;劝你——”
他走到贺峻霖面前,伸手拂掉对方肩上的晨灰,“我会说‘一起去’。”贺峻霖抬眼,血丝爬满的眼白里闪过一丝错愕。
“季凌白不靠谱,但你是他哥。”严浩翔声音低下去,“你怕他照顾不好,那就亲自盯着。冰岛有医疗直升机,有地热,有24小时极光观测站——还有我。”
他笑了笑,虎牙在灯下闪过一点冷光,“大不了我陪你们睡火山口,反正我火力旺。”
贺峻霖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揪住严浩翔的衣领,额头抵上去,声音闷在对方肩窝里:“……你要是敢让南黔着凉,我就把你扔进蓝湖煮了。”
严浩翔任他揪着,掌心顺着他后颈安抚地揉:“行,记得撒孜然。”
——
登机一周后,首都机场T3。
宋亚轩裹着奶白色羽绒服,帽檐一圈绒毛被空调风吹得乱晃。
他正低头给檀木小猫系一条极细的银链——
链子是从季凌白的旧相机带拆下来的,末端坠着一颗冰岛黑曜石。
“防丢。”季凌白在旁边解释,顺手把他歪掉的耳机扶正,“丢在极光里可没人帮你捡。”
贺峻霖推着三只28寸铝箱过来,脸色比安检传送带还黑:“药品、暖宝宝、应急血氧仪——严浩翔,你再塞一双滑雪靴进去,箱子就爆炸了。”
严浩翔正蹲在地上给宋亚轩系鞋带
——
那双鞋带是荧光的,夜里会发光。
他头也不抬:“贺儿,你不懂,这叫‘仪式感’。”
登机广播响起时,宋亚轩忽然抓住贺峻霖的袖口,指尖冰凉:“哥,如果……如果我在那里想起什么——”
贺峻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就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我在。”
——
极昼飞机穿越极圈时,窗外天色像被稀释的蓝墨水,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不肯坠落。宋亚轩把额头抵在舷窗上,呼出的雾气在玻璃上晕开又消散。
季凌白递给他一颗薄荷糖,糖纸是极光色的,印着一句冰岛语:“Þetta reddast” ——一切都会好起来。
“骗小孩的。”宋亚轩含着糖,声音含糊。
“嗯。”季凌白把毯子往他那边拢了拢,“但小孩需要被骗。”
——
雷克雅未克机场外,严浩翔租了一辆改装过的路虎,后备箱塞满摄影器材和贺峻霖的“生存物资”。
第一晚,他们住在南岸的维克镇,民宿窗户正对黑沙滩,海浪像被墨汁浸透的丝绸,一遍遍舔舐礁石。
凌晨两点,宋亚轩偷偷爬起来,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檀木小猫在睡衣口袋里晃,银链贴着皮肤,像一条冰凉的脉搏。
他推开门,风裹着海盐味灌进来——极昼的光像永恒的黄昏,把沙滩照成一片灰银色的梦境。
有人比他先到。季凌白蹲在沙滩上,手里握着一把小刻刀,正在凿一块浮木。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怎么在这?”宋亚轩的声音散在风里。
“猫。”季凌白摊开掌心,是一只刚雕好的新猫
——
右眼下方没有泪痣,尾巴却缺了一截,像故意留下的缺口,“小贺说,尾巴要等你来补。”
宋亚轩没接,只蹲下去,指尖蘸了点海水,在浮木上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像极光,也像纸飞机的折痕。“你说,极昼没有黑夜。”
他忽然开口,“但我觉得,这里到处都是黑夜。”
“只是天没黑。”季凌白把刻刀递给他,“你要试试吗?”
宋亚轩接过刀,刀尖在木头上轻轻一顿。
下一秒,他划了下去
——
不是补尾巴,而是在猫背上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L”。
海浪涌上来,把碎木屑卷走。
极昼的光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
——
尾声回到民宿时,天依然亮着。
贺峻霖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杯热巧,脸色比来时缓和许多:“再乱跑,我就把你绑在地热管上。”
严浩翔在后面笑,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住宋亚轩沾着木屑的侧脸
——
背景是极昼不落的太阳,和远处季凌白正点燃的烟火。
火光里,檀木小猫的泪痣被映成金色,像一颗终于落地的星。
冰岛南岸的第三天,雪来得比预报早。严浩翔把车窗降下一半,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像细小的玻璃碴。
他伸手把宋亚轩的羽绒服帽子扣上,指尖蹭到一点冰凉的皮肤,皱了眉:“体温36.1,低了。”
宋亚轩缩在副驾驶,怀里抱着檀木小猫,声音闷在围巾里:“你现在是移动血氧仪?”
“不。”严浩翔踩下油门,路虎碾过结冰的碎石路,“我是贺峻霖的走狗。”
后排的贺峻霖正把宋亚轩的手塞进暖宝宝里,闻言抬头:“纠正一下,是‘专业看护犬’。”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还有十分钟到斯卡夫塔山,先吃药。”
药盒是粉色的,印着一只戴围巾的北极熊。宋亚轩盯着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哥,你幼不幼稚?”
“闭嘴。”贺峻霖把药片碾成粉,混进保温杯的热巧里,“低温会诱发血小板聚集,你不想在雪山上流鼻血吧?”
季凌白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没说话。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带——那里原本挂着一颗黑曜石,现在空了。
滑雪道建在冰川边缘,雪质像细盐。宋亚轩踩着单板,被贺峻霖裹成了米其林轮胎人,荧光鞋带在雪地里亮得晃眼。
“重心压低。”严浩翔在他身后,声音混着风声,“摔了别用手撑,手腕会断。”
宋亚轩第一次摔在雪里时,雪灌进领口,冷得他倒抽一口气。
季凌白滑到他身边,单膝跪在雪里,伸手拍掉他睫毛上的雪粒:“起来,再试一次。”
第二次摔下去时,宋亚轩没动。他仰面躺在雪里,看着极昼的天空——太阳像一颗被冻住的灯泡,光线苍白得刺眼。“季凌白。”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相机里……还有多少张我的照片?”
季凌白没回答。他伸手把宋亚轩拉起来,掌心贴着对方手腕内侧的脉搏——跳得太快,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一百三十二张。”他最终说,“从南城到雷克雅未克。”
宋亚轩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眼尾弯成一道极浅的弧:“那等会儿拍第一百三十三张吧。”
他顿了顿,“要我在雪里摔得特别丑的那种。”登山那天,风更烈。
北极圈的登山路线比滑雪道残酷得多,雪线以上全是裸露的玄武岩。
贺峻霖把宋亚轩的护目镜检查了三遍,最后把自己颈间的羊毛围巾也绕了上去。
“血氧92。”严浩翔捏着仪器的指尖冻得发红,“再往上走,低于90就立刻下山。”
宋亚轩点头,呼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结了一层雾。他伸手去摸檀木小猫,却发现口袋空了——链子断了。
“猫——”他的声音在风里碎成几截。季凌白走在最前面,闻言回头。
他没说话,只是解开背包侧袋,掏出一只木雕的新猫——尾巴已经补好了,背上却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的“S”。
“你掉的。”他把猫塞进宋亚轩手里,指尖在对方掌心短暂地停了一秒,“这次别再丢了。”山顶的风像刀子。
宋亚轩靠在岩石上,脸色比雪还白。贺峻霖蹲在他面前,把保温杯递过去:“喝一口,含在嘴里再咽。”
严浩翔在十米外架相机,镜头对准宋亚轩——少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睫毛结着细小的冰晶,鼻尖冻得通红,眼底却映着极昼的光,像一捧不肯熄灭的火。
“宋南黔。”贺峻霖忽然叫他全名,声音低而哑,“你新歌的demo,我听了。”
宋亚轩的手指在保温杯上收紧。“《凌·渡》。”
贺峻霖的指腹擦过他手背,温度高得不正常,“副歌那句‘You are the light that never fades in my polar night’……”
他顿了顿,“是写给谁的?”风把宋亚轩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低头喝了一口热巧,没回答。
直到下山,宋亚轩都没再说话。路虎的后座里,他蜷在贺峻霖的羽绒服里,体温计夹在腋下,数字停在37.2。“低烧。”
贺峻霖把退烧贴拍在他额头上,转头对严浩翔道,“今晚你守夜,两小时测一次血氧。”
严浩翔点头,伸手把车载音响打开。
宋亚轩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Take my hand, break the dawn
You are the light that never fades in my polar night…”
是《凌·渡》的英文版。
季凌白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冰面上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宋亚轩睁开眼,正对上后视镜里季凌白的目光。
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像极夜里最深处的水。
“小白。”他轻声道,“你要不要……听听中文版?”
季凌白没说话。他解开安全带,俯身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旧相机——是南城那台,镜头边缘有一道划痕。
他按下播放键。画面里,十六岁的宋亚轩坐在南城的屋顶,背后是盛夏的夕阳。他抱着吉他,声音青涩却笃定:“你是极光坠落的第七种颜色,
是我永远渡不过的——”
画面戛然而止。季凌白把相机扣在仪表盘上,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是中英双拼?”
宋亚轩把檀木小猫举到眼前,指腹摩挲着那个“L”:“因为……”他顿了顿,“有些光,中文说不出口。”
贺峻霖在后座闭上眼睛,掌心覆在宋亚轩的手背上,温度滚烫。“那就别说。”他低声道,“我们替你守着。”车外,雪又下了起来。
路虎的远光灯里,雪粒像逆飞的流星。严浩翔伸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余光瞥见季凌白无名指上的相机带——那里重新系了一颗黑曜石,在夜色里泛着极微弱的光。像一句迟到的告白,终于落在零下十度的温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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