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同父异母

因为两人有了联系方式，所以多了一条沟通渠道，Nolin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画的进度，但他问得又很艺术，不会让肖露凝觉得烦。他说他不是在催稿，就只是因为想想就很激动，所以想看看画的进度到了哪一步？他甚至还让肖露凝画慢点，不用赶工。

肖露凝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是怕她因为赶工而囫囵交稿。于是乎……本来她只需一天就可以完成的画作，为了安那位门外汉的心，索性就故意放慢了进度。反正画廊那边也给她下了好几笔订单，她就干脆两边生意都不耽误地、先把画廊那边的订单完成好了。

周五下午，原本还在画室里收着画具的肖露凝听同学说有人找她，她心中一边诧异着，一边快步走了出去，见是一位帅得让周围人忍不住注目的男人，正站在校园的草坪上，冲她像阳光一般地笑着打招呼：“嗨，露凝。”

这声去了姓氏的中文名，让人听着有种莫名让人心悸的亲昵，果然，站在她旁边的同学就凑去她耳边好奇道：“哇，Gardenia，那位大帅哥是你男朋友吗？你怎么从没提到过你有男朋友，是怕他被我们抢了吗？”

肖露凝笑笑，“你别瞎猜，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同乡，他今天是过来找我拿东西的。”她不欲让人知道她在卖画赚外快的事，所以把她和这位金主的关系编造成了同乡。反正都是华夏子孙，也算！

同学听说不是她男朋友，便开怂恿道：“既然不是你男朋友，那你帮忙介绍认识认识？”

肖露凝笑说：“我可不敢随便替人做媒，你要想认识他，你自己上。”

那同学吐了吐舌头，认怂地赶紧闪了。肖露凝背着画夹走上前去，笑道：“等不及要来取画了么？”

“不、不是，我、我就只是想来亲眼看看你画到哪一步了，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请自来的贸然打扰才是。”

肖露凝勾勾唇：“没事，刚好我也就只剩最后一点就画好了，如果你有兴趣也不怕等得无聊的话，可以亲眼看我完成它！”

“有、有，我有时间，就是……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只要你不在我画画的时候说东道西就成。”

“不、不会！”

肖露凝笑笑，“成，那你跟我走吧。”

肖露凝因为经常接私活儿、需要赶工的缘故，所以她奢侈地给自己租了套单身公寓，这样既不怕打扰到别人，也不用担心别人会影响她的创作激情。她给肖洛林画的那幅画这会儿就架在拉着白色窗帘的小阳台上，这里光线好通风也不错，是她主要作业的地方。她请肖洛林随便找地方坐，再帮他拿了瓶瓶装矿泉水后，就系上画画专用围裙、坐去画架边专心画起画来。

如果说第一幅《夏香》是她因着对母亲的思念，真情实感地宣泄而成，那么第二幅《夏香》就带着对客户揣摩出来的心意，以及拿着高额佣金为讨好客户特意打造出来的精致味道。就连做背景的花她都画得非常细腻，整幅画就是用金钱堆积出来的重工打造。前一幅是意境感更盛，后一幅是画面感更强；前一幅是属于栀子的淡黄暖色调，后一幅是属于茉莉的冷白素雅系。虽然两幅画各有各的美，但对创作者本人来说，它的刻意雕琢，少了一气呵成的流畅感，精致到失去了她创作《夏香》的初心，空有华丽的外表，却少了灵魂。

肖露凝一做画就会很忘我，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在肖洛林眼里：“画画时的她”比“她画的画”更美。她的一头长发在画画前特意绾成了一个髻，再随手用笔筒里的铅笔往头发上那么轻轻一别，就把发髻给懒懒地固定住了，瞬间便有了颇具艺术美感的慵懒风韵。她一身素白的宽松棉麻衬衣配一条水洗牛仔裤，衬衣角随意扎进裤腰里，再被只挡了前半身的围裙勒出起伏的身体曲线和盈盈一握的腰身，露出后半身笔直的背脊和挺翘圆润的臀形。她一只手拿着调色盘，一只手灵动地在画纸上妙笔生花，挽起的袖子露出她白净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像晶莹的白玉。她沉浸在别人无法进入的世界里，不被任何人事物所影响，那透窗而过的微风努力想将她撩拨，但也最多只能吹动她鬓边的碎发，扰不乱她的心绪，反而显得她美得更加出尘。

Nolin觉得眼前的肖露凝似乎与画中的茉莉融为了一体，美得淡雅又芬芳扑鼻，能绕梁三日，余味不绝，在他心里拨起阵阵涟漪。

画作圆满完成，但还有个20天的晾干过程，待油画干透后，还要再上层光油作为保护，以增加画面的光泽并防止裂纹。最后再加上相框，就可以一手交付尾款一手交货了。

肖洛林对这幅画满意到不行，赞不绝口。肖露凝也难得碰到一个这么爽快挨宰的金主，便大方地做了一次东道主，邀请这位“同乡”下了一次昂贵的中餐馆子，想的是反正银货两讫后，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可谁知，肖洛林后来把画带回去，竟又帮她揽了不少生意。毕竟艺术都是相通的，音乐生对画作的审美标准不低，只不过大家是术业有专攻，音乐生的手会拉琴不会画画而已，但艺术眼光却绝对挑剔。所以有了肖洛林做介绍，很多人便请肖露凝帮他们画私稿，他们把脑子里的想法告诉她，她就能将他们的想法落地、变成实物呈现在面前，甚至还有去录过专辑的音乐生，邀请她帮他们设计专辑封面。

有钱赚不赚是傻子，谁又会嫌钱多呢？左右肖露凝平时也没什么别的爱好，所以像这种可以一边精进专业技能一边赚钱的事，她干得乐在其中，很是起劲。

也因此，她跟Nolin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也渐渐熟悉了起来。肖露凝是个敏感细腻的人，她能感觉到Nolin对自己的殷勤，但她也知道肖洛林家在他们当地是有钱有势的豪门，豪门的门槛都高，不是谁都能迈得进去的。所以她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别做不切实际的梦，要跟肖洛林注意保持距离。

可感情这种事，不是你有清醒的脑子，就能控制住你的心不被沦陷，更何况追他的这个男人还如此优秀，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天之骄子。再理智的女子也有一颗虚荣的心，被别人求不到的男人如此体贴用心地关照着，肖露凝最终情感战胜理智，跟肖洛林坠入了爱河。

两所学校所在的校区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算近，肖露凝在阿尔弗雷德，肖洛林在曼哈顿，但这路程丝毫不影响他俩的亲密关系。肖露凝的那间单身公寓成了他们的甜蜜爱巢，他看她作画，她听他为她独奏，两人晚上在被窝里激情缠绵，早上一起在欢快的鸟语声中苏醒，再来个缱绻深情的早安吻，开启相爱的新一天。

当然，他们不可能不聊到将来，肖露凝难免担心自己进不了肖家大门，觉得他俩迟早得散。但肖洛林却跟她拍胸脯保证，说他是肖家独子，从小到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的父母也很开明，只要是他爱的、他喜欢的，他的父母都绝对支持。他还说，肖露凝画的那幅《夏香》，他妈妈特别喜欢，他也跟他妈妈说了他喜欢画这幅画的女孩子，他妈妈知道了也没有意见，只说：你喜欢就好。

肖露凝听了这话后，隐隐多了几分期待，觉得童话里的故事，其实也有可能成为现实。眼看一年匆匆过去，两人都即将毕业，肖洛林说等他们毕了业，就让肖露凝跟他一起回温州发展，他们夫唱妇随。

就在这时，肖露凝发现自己意外怀有身孕，这可把肖洛林高兴坏了，说有了孩子他们的婚事就更加靠谱了。还说如果生的是男孩儿就取名叫肖战，如果生的是女孩儿，就起名叫肖赞。男孩儿要像战士一样，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而战斗；而女孩儿就该天天被夸，得像养公主似的宠着养大。

肖洛林决定先把这个好消息暂时摁着，等他们毕业典礼邀请父母来观礼的时候，再告知他们父母好了，到时两边家长还可以见上一面，顺便把婚期给定下来。

结果，肖洛林以为的好消息对他父母而言却是当头棒喝。当精心打扮过的肖露凝，在洛林学校以家属的身份见到肖洛林父母时，见到的却是他们板起的面孔和审视的目光，那目光犀利得似乎剥去了她身上漂亮的小礼服，让她赤果果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尤其当他们听到她已怀有身孕的事以后，他们甚至连好教养家庭该有的礼仪都省了，直接拉起肖洛林转身就走，只对肖露凝轻飘飘地飘了句：“肖小姐请稍等片刻，等我们先跟洛林说几句话再跟你好好聊聊。”

肖露凝不是“君子”，是那“难养的女子”，所以她偷偷尾随了去，想听肖洛林的父母会对肖洛林说什么？

“你要谈恋爱，我们不管你，毕竟男孩子年轻气盛，也是需要生理发泄的。尤其这国外这么乱，你若能找个固定的床伴，肯定比你在外面乱搞更让我们省心，所以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随了你的心意。

但谈恋爱归谈恋爱，结婚是结婚，我们那样的家庭，需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儿媳。当初你一说对她有想法，我们就赶紧去调查了她的家世背景，他爸就一个做小买卖的，无权无势，娶了个续弦又生了个儿子，人家跟她也不亲。你要说是亲的吧也就算了，可这种连她都不认的穷亲家，以后若要图我们家的钱，你甩都甩不掉，我们家又不是搞慈善的。”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跟露凝是真爱，我娶的是她又不是她的家人，她家人是什么样又关我们什么事？而且露凝很独立，她家人也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露凝现在都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你即便不看我、看在你孙子的面上，也应该接受她呀。这事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不能对不起露凝和她肚子里的宝宝。”

“怀上怎么了？打了不就得了？现在偷偷去医院流产的未婚姑娘还少了么？我要是想要孙子的话，我可以找个我满意的儿媳帮我生，不是非她不可。我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把生米煮成熟饭，想以孩子做筹码逼你娶她的……”

后面的话，肖露凝实在听不下去了，省得脏了自己的耳朵，还影响胎教。她的家人虽然跟她不亲，但他们对她也不薄，他们没必要因她受连累，被人如此看轻。她不怀疑肖洛林对自己的爱，但肖洛林想娶她为妻，不是她不配，是他们肖家不配！肖家人既然把她当做给他们儿子泄欲的工具人，那她也照样可以把肖洛林当成借种生子的工具人，毕竟像肖洛林那样长得好看还有才华的捐种者，精子库也不好找不是？如今她得偿所愿，也不是不可以去父留子。左右她一身本事，也不会养不活她自己跟她的孩子。

肖露凝没有给机会让肖家人出来羞辱自己，但她怕他们会逼着自己去把孩子打掉。所以她转身就走了，回学校跟导师说毕业典礼她就不参加了，因为家里有急事，她得赶回去。又说证书想请导师先帮她代管着，等将来她的地址确定下来了，再麻烦导师帮忙寄给她。接着她又打电话让他爸不用过来美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了，骗她爸说学校对她另有安排。她回公寓收了些日常需要的东西和紧要的证件，又找到要好的朋友，将单身公寓的钥匙交给她，请她的朋友帮忙出面善后。幸好她自怀孕后因嗅觉变得敏感，闻不了油彩的味道，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接私活了。于是等她交代完这些，便买了张飞西雅图的机票，洒脱地闪人了。

中国她肯定是不会回去了，中国人太爱八卦，她既然决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能带着个私生子回去让自己家人遭受旁人的耻笑，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被别人戳着脊梁骨地骂他是野种。好在美国不允许堕胎，所以这个国度对这些非婚生的孩子非常包容，对他们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无异，邻居也都很注重个人隐私，不会好奇别人家的家事。

十月怀胎期间，她又从西雅图辗转去了安克雷奇，最终选择在这里定居。安克雷奇的雪比她的心更冷，她在这里生活，心可以被冻得麻木、不会疼。后来，她在安克雷奇生下了战，讽刺的是，战出生的那天，正好是他父亲的新婚之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对那场高调婚礼的报道，人人称羡的强强联姻，肖露凝想不看到都不行。更为可笑的是：那对新人还是奉子成婚。

肖洛林的新婚妻子也是个搞艺术的，长得非常漂亮，家世也很显赫，在国内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跟肖洛林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琴瑟和鸣。听说肖洛林的这位小娇妻，当初也是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的，但在肖齐两家刻意促成的相亲宴上，那位千金却对肖洛林一见钟情。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齐小姐的主动加上两家人的助推，情场失意的肖洛林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段感情。

两人成婚第二年，肖太太就给肖家生了个小金孙，虽然也是个男孩子，但肖洛林还是给他取名叫肖赞。那孩子遗传了父母的音乐天赋，是当地人见人赞的音乐小神童，所以也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可……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肖露凝虽因检查出尿毒症，跟肖战过得也挺不容易，但对比起肖家的风云突变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音乐天才肖赞突然跳楼而亡，他妈妈因为亲眼看见儿子从楼上跳下去死在自己眼前，受不了打击疯了，被送进了疗养院。肖家老太太因为身体一直不好在医院住院，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已不在人世。现在医院那边说老太太的病最多也就只有一年半的寿命，受不了刺激。因此，肖洛林就只好找上门来求助肖战母子了。

肖战不解道：“他小儿子死了找我做什么？难道有了大孙子，那老太太就不会为小孙子的死伤心了么？”

肖露凝叹了口气，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肖战：“你看看吧，这个就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肖赞。”

肖战好奇地接过照片一看，惊得瞬间瞪大了眼睛，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的男孩子，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