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谁该死?

书名:宇擒顾纵:千纸鹤
作者:第五肋间

  顾魏回国上班已经有些时日,距离申请提交也已经过去三个月。

  研究所已经找好了,德国教授帮他写了介绍信,现在只等审批下来。

  虽然知道院里不会轻易放人,但转业申请被压,顾魏只得找科主任一趟。

  “如果这事院里一直拖,那我只能提交离职报告。”

  “我让你找蒋主任一趟,他说你没去。”

  关于心理治疗这方面,顾魏在德国不是没有努力过,两年半了可惜没有丝毫改善。

  反复纠结没用,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要继续,他总不能占着岗位,却没办法发挥该有的作用。

  “测试无非就是那些,而且报告您已经看过,主任,说到底这是我的私事。”

  这事顾魏不想闹的太大,所以当初选择在国外进行心理治疗,现在要真去精神科,医院就那么屁点大,一周之内就能传遍。

  这是日积月累的病症,顾魏且本来也有准备,所以进修选的方向不是临床而是科研。

  将来要去的研究所,也是院里投资的项目,一定程度上他并没有给院里带来损失。

  当然,顾魏这个人也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

  “如果院领导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辞职报告和进修费用,我会一并提交。”

  “顾魏,你也知道现在科里人手紧张,资历年轻的经验没你多,能单独完成四级手术的又屈指可数,你也体谅下院里的难处。”

  “你再找蒋主任试试。”

  “主任,别说四级,你现在就是让我切个阑尾,也没办法。”

  顾魏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十分平静,其实接受这个结果,他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最早发现的,当陈宇还躺在ICU里,他的最后一台手术,是在陈主任的帮忙下才狼狈完成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低血糖发作,才会手抖不止,只有顾魏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来传话的是实习生,邀顾魏前去会诊。

  科主任让他先去,顾魏点头离开,随实习生去了ICU。

  “什么病人?”

  “烧伤,刚刚护士发现脚趾发黑,高温,血液已经送检。”

  “去检验科催下,让他们先做。”

  “好的。”

  实习生应完就跑了,顾魏拉上口罩往电梯去,正好遇上手术室送回病人,一堆人挤在门口,索性就走了安全通道。

  “下午你去一趟,跟他父母商量下。”

  “现在弄成这样要去你自己去。”

  隔着一层楼,顾魏停下脚步,后面这道声音他太熟了,是陈宇。

  “打住!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当初要是批准我去,他现在就不会躺在里面!”

  “觉得自己能耐是吧?”

  “不是。”

  “那是觉得江奇正不如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蔡元化指着陈宇的鼻子警告道:“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下层接连响起两道摔门声,顾魏又原地站了会儿,估摸着人走远了才下去,但是不巧,刚刚谈话的两人还在门口。

  “抱歉,让一下。”

  陈宇原本在脱隔离服,闻声一愣,直到这刻才发觉,原来已经六月了。

  那双眼睛望着他,冷静又疏离,陈宇往后让开一条道,顾魏伸手摁了门铃。

  短短十来秒,直到门再次关上,陈宇才将身上的隔离服剥下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全身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八十,两条腿尤为严重,血水不断透过纱布往外渗。

  患肢末端,皮肤发黑,伤口化脓,渗液,怀疑局部组织坏死,情况很不好。

  从ICU出来,顾魏甚至有点恶心想吐,这个人他见过几次,最近一次是半年前,对方喊他嫂子,他托付了信封。

  很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陈宇喊他大头,顾魏非常惋惜以这种方式得知本名。

  “顾医生。”

  顾魏口罩拉到一半又戴回去,犹豫着走到陈宇身旁坐下。

  “要听实话?”

  “嗯。”

  “腿保不住,命难说。”

  陈宇抓着膝盖,良久才说:“麻烦了。”

  “不麻烦,不是我的病人。”

  陈宇转过来看他,顾魏坦然的与之对视,他现在只坐门诊,不接手术。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陈宇一直盯着他,眼神很用力,像是希望逼出另一个答案,可惜真的没有,顾魏没说谎。

  他也想给点有效安慰,因为陈宇看上去有点难过。

  “顾魏,他不能死。”

  “那谁该死?”顾魏反问的很快。

  楼道里的对话太好理解了,陈宇想去没去成,后面江奇正去了,最后变成这样。

  顾魏就是很想问,也很想知道,陈宇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主动申请,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强过别人,大家都是两手两脚的普通人,谁有三头六臂,谁无所不能?

  “大头还没见过自己的女儿,还有他老婆,”陈宇看向别处:“都在等他回去。”

  原来是这样,顾魏感到一阵刀割样的疼痛,原来陈宇是这个意思。

  他也转回来,手插进口袋,指尖狠狠嵌进掌心:“医生会尽全力,好人不该死。”

  有没有人等,都该平安健康地回来,顾魏此刻恨透世界上的毒贩子,这些人该死。

  “早点通知家属,他们有知情权,怎么样都该见上一面。”顾魏了解陈宇,陈宇坐着等他,不单单是想问病情。

  陈宇没说话,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离开医院,怎么去到大头家里,怎么通知这种消息。

  “可以叫到医院来,主治医生会说明白的。”

  哪怕是死亡宣告,医生也没少做,如果这是顾魏的病人,陈宇开不了口,他可以来。

  他希望陈宇可以少点痛苦,本来就很可怜了。

  “不用,本来就应该我们解释。”

  这或许是陈宇关系最好的同事,顾魏很想抱抱他,可惜不能,于是他问陈宇要不要喝咖啡。

  两人离开令人沉重的楼层,来到一楼大厅,那里有24小时无人自助咖啡机。

  顾魏正准备扫码,相机口被陈宇挡住了,最后由陈宇买了一杯热牛奶,买了一杯意式浓缩。

  顾魏得到的自然是热牛奶,但他将陈宇手上的咖啡换走了,反正这牛奶喝不喝,今晚都睡不着了。

  “昨晚没睡好?”陈宇看了他一眼。

  顾魏含糊的应了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周前。”

  话题好像到这就可以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问太多。

  顾魏也没什么可以问的,本来陈宇社交就简单,公事又不能问,再者人怎么样也看得见。

  头发长了,人白了点,没有新伤口,应该也没有瘦。

  最后一点,顾魏不确定,也不想知道。

  咖啡很快喝完,但陈宇杯子里始终有剩,顾魏理解对方现在胃口不好,就站着等。

  “早班晚班?”

  顾魏看了眼:“早班。”

  他没有夜班,因为没办法上手术台,就没办法应付紧急情况。

  算科里的半吊子,活只能干一半,替他们收收病人,再分配出去。

  陈宇看了眼表,现在四点半,离下班还有半小时,顾魏正犹豫着找什么借口,对方却突然说:“那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嗯。”

  陈宇一口喝完将杯子丢了,走得非常干脆。

  “陈宇。”顾魏没忍住,陈宇就停下来回头等话。

  顾魏很喜欢这种时候,陈宇每次都特别安静,乖顺,像一只等着发号施令的犬。

  他曾经嘴里含着哨子,只要一吹响,陈宇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向他。

  或许现在也有,但顾魏不敢轻易吹响。

  “你语气太硬,最好换个人通知。”顾魏攥紧口袋里的笔,克制地旋动笔帽:“要去家里的话最好两个人,那样显得比较重视。”

  如预想那样,陈宇顺从地点头:“好。”

  顾魏告诫自己到这里就可以了,再说就超线了。

  “还有吗?”陈宇问:“需要带点什么过去?”

  “不用,注意语速语气。”

  “好。”

  他们隔着五六米对视,说完应该走了,但谁也没有挪动步子,就这么安静的看了十来秒。

  顾魏摁住笔帽,顶端抵住指腹,用力到感受到痛,最后也没能制止自己开口。

  “别难过,我们会尽力。”

  陈宇带着一股极力的克制,快速走到他面前站定,他甚至希望这个拥抱落下来,好给自己一个理由。

  但十几秒过去,他们始终保持原样。

  “走了。”陈宇说。

  顾魏:“好。”

作者说

顾魏回来发现一只难过脱缰的犬,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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